蒙古包里的歌舞声渐渐平息时，塔城的夜才真正苏醒。顾源用牙签剔着牙，往铜炉里添了块木柴，火苗“噼啪”爆开火星：“小陈，带你见识下塔城的‘另一面’。这儿的边贸夜市，天亮前都不带歇气的。”他朝角落的年轻关员努努嘴，“让小虎陪你转转，那小子熟门熟路。”
小虎是个精瘦的汉族小伙，左耳戴着枚银色耳钉，闻言立刻跳起来：“陈哥放心！从俄罗斯套娃到哈萨克刺绣，保准让您逛明白！”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吉他弦编织手绳。
出了度假村，河风裹挟着界河的水汽扑面而来。小虎跨上摩托车，后座绑着的羊皮鼓晃出闷响：“陈哥坐好了！口岸那边的贸易市场，这会儿热闹得跟开锅似的！”引擎轰鸣中，两人沿着河堤飞驰，路灯将杨树的影子拉得扭曲又绵长。
转过三道弯，远处突然炸开一片霓虹。成排的俄式尖顶建筑鳞次栉比，店铺招牌上汉字、哈萨克文与俄文交相辉映。“这就是塔城最有名的‘国际商贸街’。”小虎熄了火，手指点过街边摊位，“左边卖皮毛的是哈萨克大叔，右边挂套娃的是俄罗斯老板娘，中间卖英吉沙小刀的维族巴郎子，个个都有绝活。”
陈默刚走近，就被浓郁的香料味勾住脚步。戴着花帽的维吾尔族老汉正用铜壶煮茶，壶嘴腾起的热气里混着孜然与肉香。“阿达西！来尝尝正宗的塔城奶茶！”老汉缺了颗门牙，笑起来却格外热情，搪瓷碗往木桌上重重一搁，溅出的奶皮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小虎熟练地用哈萨克语和邻摊的姑娘打招呼，转头对陈默说：“陈哥，那边有家地下赌场，不过咱们不沾那玩意儿。咱去看更有意思的——斗羊！”他挤过人群，陈默紧跟其后，脚下的石板路被无数脚步磨得发亮。
穿过两条巷子，围墙内突然爆发出欢呼。十几盏钨丝灯将场子照得雪亮，中央两只盘角大羊正对峙着，羊角相撞的闷响让地面都微微震颤。“这叫‘巴什拜羊’，”小虎踮着脚张望，“塔城特产，打起架来跟斗牛似的！”他突然拽住陈默胳膊，“快！押那只黑头的！上周它刚赢过三连冠！”
陈默被推搡着挤到投注处，手心沁出薄汗。面前的铁皮桶里堆满纸币，夹杂着哈萨克语和汉语的吆喝声震得人耳膜生疼。“押五十！”他掏出钞票时，手指擦过桶边残留的羊涎，黏腻的触感让他本能地缩了缩手。
斗羊场上，黑头羊突然发力，将对手撞得连连后退。人群沸腾起来，小虎跳着脚大喊，耳钉在灯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当裁判举起黑头羊的缰绳时，陈默的钞票被塞进新的铁皮桶，找零的铜板沉甸甸地坠在手心。
“走！下一场马上开始！”小虎拉着他往巷口跑，皮鞋踢起的碎石蹦进排水沟。拐过街角，一阵欢快的手风琴声扑面而来，露天广场上，哈萨克族男女正围成圈跳舞。穿艾德莱斯绸的姑娘裙摆飞旋，小伙子们跺脚的节奏震得地砖簌簌作响。
“来！陈哥！”小虎不知从哪抢来两杯格瓦斯，泡沫溢出杯沿沾湿陈默手背，“这才是塔城的夜生活！”他仰头灌下饮料，喉结上下滚动，“您看那些做边贸生意的，白天谈合同，晚上就泡在这儿。俄罗斯人、哈萨克人、咱们中国人，喝酒跳舞，啥生意都能谈成！”
陈默抿了口带着蜂蜜味的格瓦斯，看着舞池中交错的身影。远处口岸的探照灯划破夜空，货车进出的轰鸣声与手风琴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他突然明白顾源说的“另一面”——这里没有阴暗角落，只有不同肤色的人们，用最热烈的方式拥抱生活。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陈默才跟着小虎往回走。街道上的店铺依旧亮着灯，早起的商贩已经开始搬运货物。“下次带您去看叼羊比赛！”小虎打着哈欠，耳钉在晨光中黯淡下来，“那才叫刺激！”陈默点点头，裤兜里的铜板随着脚步轻轻碰撞，仿佛还带着斗羊场的余温。
小虎突然一拍脑袋，拽着陈默往另一个方向走：“差点忘了！陈哥，市中心还有个宝藏地！”摩托车再次发动，穿过几条飘着烤包子香气的街道，一栋挂着彩色灯带的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门口的霓虹灯牌写着“星光卡拉oK”，在凌晨的街道上格外醒目。
推开门，暖黄色的灯光与轻柔的音乐流淌而出。吧台后，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孩正在擦拭酒杯，听到动静抬起头，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小虎哥！今儿带新朋友来了？”她穿着白色针织衫，搭配蓝色牛仔短裙，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林小星，这儿的小老板！”小虎熟络地介绍，“小星，这是陈哥，从乌鲁木齐来的！”
林小星绕过吧台，大方地伸出手：“陈哥好！欢迎光临！随便挑间包厢，音响设备都是新换的！”她的手小小的，却握得很有力。
陈默跟着林小星走上铺着红色地毯的楼梯，墙上挂着各种明星海报，脚下的台阶偶尔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刚高中毕业，家里人支持我开了这个小歌厅，”林小星边走边说，“虽然不大，但都是我自己布置的。”她推开一间包厢的门，紫色的灯光瞬间亮起，点歌屏闪烁着彩色光点，皮质沙发泛着柔软的光泽。
“陈哥想唱什么？我给你点！”林小星拿起遥控器，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陈默扫了眼歌单，点了首老歌《同桌的你》。前奏响起时，林小星眼睛一亮：“这首歌我也会！”她挨着陈默坐下，跟着旋律轻轻哼唱，清脆的嗓音和着音乐，竟比原唱多了几分青春的味道。
一曲唱罢，陈默鼓掌笑道：“没想到你年纪小，唱歌这么好听！”林小星脸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陈哥过奖了！我就爱唱歌，开这个歌厅就是想认识更多朋友，听大家分享故事。陈哥你在乌鲁木齐做什么呀？那边是不是特别繁华？”
陈默靠在沙发上，和林小星聊起乌鲁木齐的夜市、高楼，还有自己参与的有趣项目。林小星托着下巴，听得入神，时不时发出惊叹，或是分享塔城的奇闻趣事。两人越聊越投机，从生活琐事聊到未来梦想，林小星说想把歌厅做大，开到乌鲁木齐去，陈默笑着说以后一定捧场。
时间在歌声与笑声中悄然流逝，等陈默看表时，才发现已经唱了一个多小时。林小星坚持不肯收钱，还塞给陈默一包塔城特色果脯：“陈哥下次来，记得还找我唱歌！”她站在门口挥手，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身影渐渐融入塔城即将破晓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