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觉得,皇上赏了臣这么多世人求之不得的珍宝,我却要反,有负皇上,”擡起头,他道,“当年我父王衰老病榻,段煦正还在算计他的均衡之策,令我父王至死都没有踏出临安一步,埋骨他乡。我在京城这么多年如履薄冰,刀悬在头上,皇上觉得我要的只是这些?”
我紧握住剑,秋风快要将我脸都吹得没有颜色,只剩下刺骨的冷意。
“你狼子野心!”
“皇上觉得我狼子野心,换做皇上到我这个位置,皇上能够不反?我若不装聋作哑,段煦正会留我活路?段煦正对我贺家如此,你段景烨对我也是如此,皇上恩宠如晴雨,不在臣掌控之中。今天皇上高兴,对臣便有好脸色,皇上不高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拿剑指着臣,要臣的脑袋。”
“你若不反,朕如何会伤你?!”我气血窜到脑袋,又怕真将他砍了,控制着剑往外面挪开一点。
“皇上不伤臣,只是断臣手脚囚臣一生,等臣的兵权分完,皇上恐怕就不会再在臣这里费心,再要对臣装什么善人。别说臣不愿意当皇上手中玩物,就是臣愿意,皇上恐怕也不会收。”
他目光落我眉心,寒芒一闪。
“段景烨,我如今会被你捉住,都是因为我心软,你卧病在床我不愿意走,要进宫去看你,错失良机。”
我手中失力,剑拿不稳,本来要撤走,贺栎山却将我的剑刃捉住。
“臣不怕死,比起死,臣更不愿意束手束脚,一辈子混沌下去。”
“皇上要杀我,只管杀。我今日死在这里,来日我叔父的大军就踏平临安,皇上现在困我在安王府,可早在皇上捉拿我之前,信都传了出去。我父王和我都死在临安,我要多谢皇上,给了一个起兵的借口,那时你看,你我谁是正,谁是邪?”
他左手掌心往内收紧,鲜血从指缝之间汨汨往外溢出,吃痛皱眉,脸上却突然笑起来。
“段景烨,你觉得我有罪,我倒觉得你错得比我多。你为什么偏偏要登基?你为什么偏偏要跟我做对?我所有谋划之中,只有你这一个意外。太子刚死,段煦正也要归西,动荡之机,我等了二十年。你横插一脚。”
“你继续当你的晋王不好吗?等我当了皇帝,让你这辈子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操心。你明明不爱争,为什么你要当这个皇帝?”
“皇上为何这样看臣?皇上难道一开始不是这样对臣打算?等我当了皇上,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给你。我给皇上的,只会比皇上给我的更多。”
血划破夜色,滴落草泥之间,顷刻没有踪影。更多的血,源源不断地往外面涌。
晦血遮住我的眼睛,刹那间,我脑海一片空白,只有一股越积越汹涌的气,浑身游走不得痛快。
“你大逆不道!”
“皇上要骂,干脆骂个痛快。臣今日始,所做一切都是大逆不道。”
他将手松开,被割破的伤口深深嵌在掌心,血还在从里面不断地涌,蜿蜒从他指尖滑落,他往我身前走,我后退一步,他再逼近一步。
“皇上没有想到臣要反,臣也没想到,最后来收我命的人,是皇上。”
最后那一句话,寒雪冷风一样吹过我的头颅,将我浑身体温降下来。
不由,我扔掉了剑。
往日种种,从我脑海之中掠过,令我觉得此刻荒唐。
贺栎山目光从躺在草堆里的剑上一扫而过,擡起头来,“皇上盛怒之下,依然知道轻重缓急,将江山社稷放在最重,饶臣一命。臣应该谢皇上。臣敬皇上。“
走到桌前,他斟满一杯,没有喝,杯子扣过来,酒倒在我身前。
“今日浇酒为誓,来日我若为主,定然也饶皇上一命。”
“贺栎山!”我怫然将桌上酒盏统统扫倒,“你非要我今天杀你是不是?!”
爆碎声中,他神色未动。
“臣大不敬,皇上想要杀臣,理所应当。”贺栎山直视我的眉心,“可皇上不知道,在皇上这里,臣已经死过几百次了。臣心已殁,人未殁。”
气煞朕!
气煞朕!
气煞朕!
“贺栎山,朕从来哪里亏待过你?!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够赶得上朕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你要什么朕没有给你?朕赏给你的康王没有,全天下独你一份,朕放纵你,哪个不知?!”
“朕之错,朕养虎为患,换来你如今恨我。”
说到最后,我不由手颤。
他脸上没有半分悔改神色,声音一沉,“皇上给了臣许多,给的都只是皇上想给的,不是臣想要的。”
我冷笑,“你还要朕将江山拱手送给你?朕今日领教你贪性,贺栎山,朕这辈子最看走眼你一个,朕悔不当初。”
“皇上猜错。”贺栎山步步逼近,“江山臣愿意自取,有一样东西,只能皇上给我。”
“哦,是什么?”
“臣对皇上之情,与皇上对林相之情,溯之同源。”
轰然,我耳目皆震。
“皇上想说为何从来没有察觉臣有过这种心思。”他定在我身前咫尺,蔑然视我,“皇上眼中只有心上那一个,哪里看得见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