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具宁利落地签下名字递给她,马林雅道:“关于会议纪要——您没有什么意见?”
会议纪要中有一段是网络舆情通报,尚未形成意见下达。
先是有人在网上发布长帖,匿名指控蒋毅“道德败坏,罔顾法纪,官商勾结,恶意做空凌霄建设,害得中小股民倾家荡产”,引起轰动。没过几天,又是同一个人发布视频,威胁要在万象总部跳楼,还放上了一段长约十秒从万象大厦楼顶往下拍摄的视频,极其触目惊心,直接导致万象的股价连续大跌。
蒋毅在职业生涯中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他没有方法解决,还要来问戚具宁的建议。
“这种舆情处理万象有全套应急预案,需要我给什么意见。蒋毅和戚具迩会和券商开会稳定住万象的股价;宣传部会和网信办交涉撤下相关信息;保安部固定相关证据;半个月后事情差不多淡化了,再由法务部提起民事诉讼,控告对方诽谤。同时向证监会提交材料,协助控告内线交易。”
马林雅不禁暗暗心惊——戚具宁淡淡道来,与蒋毅会后在亲信面前口述,但未记录在案的方案并无二致。
只是蒋毅多了两句。
“官司要低调进行,但务必做尽做绝。今后便不会再有此类事情发生。”
她不禁问道:“很奇怪。去年年底在凌霄建设股东大会上闹事的七位股东代表,全部签了协议。怎么今天又有人冒出来。”
“因为当初解决的是人。不是事。这次有了案例,今后处理起来也有据可依。”
马林雅点头。
“好,公事谈完了。说说私事。”
私事?
戚具宁从手机里调出一段监控视频。
视频发生地点是万象总部一楼大堂,记录了两名保安与一名青年的肢体冲突,还有一名坐于轮椅上的矮小老人在混乱中穿梭来去,激动地挥舞双手。
他对于有人威胁跳楼不屑一顾,却对这种寻常纠纷十分上心。
“一点小纠纷,已经处理好了。”
““怎么处理的。”
“既然闹事,就是有要求。要求再怎么千奇百怪,无外乎钱、权、色三样。蒋先生亲自出面安抚,给他安排好一条生财之道,可不就解决了。”
戚具宁笑了起来。
“我的家务事,蒋毅倒是很上心。”他笑着点点头,仿佛很荣幸,“就像亲自为你处理骆斌一样。”
马林雅脸色一变。
来之前蒋毅就警告过她处处谨慎,别没套到戚具宁的话,反被他诓了。她之所以被顺水推舟调往海外,其实也是因为在市场部出了点问题。她的原下属骆斌,也就是那位实习生骆斌被以“欠缺沟通能力”为由炒了之后,颇不服气,暗地拉拢了好几位离职员工,暗地收集原上司马林雅好大喜功,欺上瞒下,推诿责任,德不配位的各种证据,然后天真地寄给了蒋毅。
每个公司,每个部门,不都是这样。上级领功,下属挨骂,马林雅有什么错?她不会错。
但蒋毅在家宴上问起来,面对着满座神色各异,鬼胎各怀的兄弟姐妹,马林雅也不得不给个解释:“姑父,骆斌骚扰女同事,所以我没让他过试用期。他怀恨在心,伪造了这些证据来陷害我。”
有人笑着插刀:“骆斌骚扰你们部门哪位大美女呀?Shirley?我见过他几面,作风很正派,你可别乱泼脏水。”
“华礼堂哥,事关好几个女孩子的名誉,我不能告诉你。”
“有什么不能说。除非你不把我们当做自己人。”
“华礼堂哥瞒着姑父独吞凌霄建设的回扣时,也没有把我们当做自己人。”
“你胡说!我没有!”
“有没有,你心知肚明。”
马林雅神色自若编出一嘴流利谎话,蒋毅颇为欣赏。
这小妮子的问题他一清二楚,但他不会大义灭亲。
他喜欢用自己人,因为他们笨拙又忠诚。他更喜欢“自己人”有些把柄,不多不少,刚刚够他拿捏;偶尔内讧,不大不小,刚刚够他牵制。
“好了。”他出面结束这场争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不要再听见公司里有任何人讨论此事。”
之后又一边吃饭一边讨论了凌霄建设舆情事件;蒋毅的家宴上,女孩子的菜单是炸虾球配玉米杯,男孩子的菜单是儿童牛排配薯条。饭后还有一小杯草莓或者芒果冰淇淋。
从小到大,从冬到夏,菜单永远不变。仿佛他们永远长不大。
虽然有人小声提过自己对虾过敏,可是下一次端上来的主菜依然是炸虾球。所有女孩子都是炸虾球。
有一次蒋毅仿佛突然想起来一般,亲切地问:“是谁说对海鲜过敏来着?要换餐单吗。”
所有人都不吭声,齐齐摇头。
“对了。老李很快调回国。加州的分公司现在缺一个人。”
大家齐齐放下刀叉,齐齐擡起头来,齐齐望着蒋毅,仿佛向日葵转向太阳。
蒋毅的目光在众晚辈脸上睃巡一圈,最终停在了一颗颗吃着玉米的马林雅身上。
“林雅。你去。”
“好的。姑父。”
饭后马林雅跟着蒋毅去了二楼书房。
“骆斌的数据除了我,董事会其他人也都收到了。”
马林雅面露狼狈之色,一语未发。
“你先休一周假,然后回来调岗手续。”蒋毅道,“至于骆斌——”
他沉吟了一会儿;马林雅分辩:“他对我的指控全是假的。我不会明知道客户是色鬼还叫女员工去交接;我也从未将下属的创意据为己有——”
“好了。我欣赏你撒谎不眨眼的能力。但在我面前可以省省了。至于骆斌,他是个很难得的正派人,也很有上进心。我会给他在子公司里安排一个很好的职位。”
“姑父,维特鲁威怎么样。”
蒋毅慈爱地笑,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鬼主意:“你知道马华礼要去维特鲁威了,想让他也头疼头疼。”
他话音一转,变得极为严厉:“你们是血浓于水的堂兄妹。嘴上吵吵可以,怎么能真的给对方下绊子?”
马林雅不语。
“在我面前,也不愿意认错?”
她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没有道歉。
蒋毅也不逼迫她,淡淡道:“戚具宁和贺美娜到底会在波士顿待多久,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最好能有个人去帮帮忙。我想你一个女孩子,又曾经是他们的中学校友,总比派男助理过去要亲近一些,细心一些。”
“明白。”
“具宁是个很讨小姑娘喜欢的男人。”
“我不喜欢脏东西。”
听到她斩钉截铁的回答,蒋毅眉骨一振,微笑道:“马家所有孩子当中,我最喜欢你。”
马林雅将这句赞美囫囵吞下去,不辨滋味。
“以后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不要让别人知道。”
“那贺美娜呢。”
“怎么了。”
“您很器重她。”见蒋毅意味不明地微笑,马林雅小心斟酌着用词,“如果她能和我们统一战线,不是更好。”
“林雅,为什么要站队呢。大家一起共事,拉帮结派就等于内耗,这样很不好。具宁现在状态很不好,我希望他能顺利度过这段低潮期,然后回来好好工作。我已经五十四岁了,万象这么大的集团,迟早要交到年青人手上,不是吗。”
“明白。”
“你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要向您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这个回答显然令蒋毅非常愉快。他甚至允许马林雅在书房里随意挑选几本书带走,这可是其他侄甥没有过的待遇。
马林雅挑书时无意中望向了窗外的花园。她每次来蒋家都是规定路线,很少去花园,这次从高处往下看,觉得那草地,凉亭,花圃与泳池陌生又熟悉。尤其是将草地与泳池隔开的一排七支遮阳伞,更是突然触动了她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