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承风“所以除夕夜。”
楼下客厅昏暗,围了六七个黑衣男人,都矗立沙发后。
云挽在二楼顿住脚,透过楼梯缝隙往下看,沙发上倒是端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穿了身浅灰的西装,正漫不经心喝茶,模样很刚毅,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
从她的距离,能看见男人眼睛。
偏深黑,眉骨锋利,深邃得像是能洞穿一切,很有攻击性。
这样的眼睛,总让她想起陆承风。
陆益年不愧是他父亲,年近耳顺,却仍像正当年。他喝茶姿势极标准,看得出是家族精心教养的模本,举手投足,威严逼人,自有种风华气度。
瞿婶悄声说:“原本先生是和警卫说不让进的,但这是老爷子,都认得,带的人又那么多。”
她面上难掩焦急,话里话外,挺为云挽担心的。
云挽蹙眉,掌心浮起层薄薄的湿汗。
她也是第一次见这样阵仗,难免心慌,楼梯口进风,脊背冷了,黏糊得很难受。
她平复呼吸:“没关系,我去见他。”顿了顿,低声嘱咐,“你给先生去个电话,问问他晚上几时回来。”
瞿婶宽慰她:“我这就去。您别急,先生知道是老爷子来了,绝不会让您一个人的,您先拖一阵。”
“嗯。”
云挽眼里有几分忧虑。
陆益年的事迹,她没见过也听说过,沿海生意起家,手段本事自然狠绝。她身体也不好,担心自己撑不住。
这个时候,楼下传来茶杯磕碰的脆响,一道苍劲声音飘上来:“在楼梯口说了好一阵话,还不下来吗。”
她一愣,轻声走下楼梯:“陆先生。”
陆益年没应。
他旁边助理模样的人递上热毛巾,他接过,缓慢擦了擦唇。
自始至终,他就对云挽说了那一句话,好像那句话说完,他就再也看不到她这个人。
只是他不开口,云挽也不方便出声,只能僵硬站着。
陆益年没有半点搭理她的意思。
她低眉顺眼垂下头。
那其实是她第一次见陆益年,也是陆益年第一次来这里。
她和陆承风结婚三年,陆承风从来没带她回过老宅,也从来没让她见过家里人。
有时候,云挽都觉得,她不像是他领过证的妻子,哪有妻子会被他这么藏着。
她更像是他的情人,床伴,像那种虚伪和肮脏的关系,它见不得光,不被认可,所以才只能深埋地下藏起来。
毕竟他们连婚礼都没办,云挽想,他可能从没把她当做家里人。
气氛就此沉静,整个大厅鸦雀无声,陆益年喝罢茶,又让人续上,再度垂眉饮了很久,不显山不露水,就这份从容不迫姿态,已经很少有人能压过他。
配茶要搭点心,或者时令水果。
家里有新鲜荔枝,是桂味,陆承风看她怀孕没胃口,托人从广东送过来的,五月下旬正当季。
最近他不喝金骏眉了,不知道怎么的,之前看她窝地毯上剥荔枝吃,他也跟她一起。估计是觉得新鲜有趣,云挽就给他煮荔枝水喝。
那些桂味就摆在茶几上,陆益年淡淡一擡眼,身边人立刻拿过一颗剥起来。
陆益年背靠沙发,意兴阑珊看着,眼里没半分情绪。
荔枝递到嘴边,他张口吃进去,核吐出来:“汁水多,就是没有六月下的灵山香荔味儿甜。”
旁边人伸手,和软笑着接:“等当季了,我托人送点过来给承风尝尝。”
陆益年皱眉:“你少惯着他。”
云挽眼神不动声色看过去。
这时候才发现,陆益年身侧竟然还偎着个女人,穿着麻色的长裙,长发松松挽起。面容看上去和善,姿容仪态都相当得体。
只是她整个人太淡,存在感实在太低,云挽紧张的情绪都聚在陆益年身上,甚至没有察觉。
看样子应该是陆承风母亲。
云挽轻声说:“夫人。”
话音刚落,瞿婶表情变了。
那女人倒是低头柔柔一笑,重新剥了颗荔枝,并不接话。
气氛有种诡异的宁静。
云挽尽管未解其意,站在一边,也意识到有几分不对劲。
茶壶将见底,瞿婶说:“先生,我给您再备一壶。”
陆益年却伸手拦住:“等等。”
“先生?”
他擡头,看云挽一眼:“你来。”
瞿婶眼瞳微缩:“还是我替您泡吧,这茶水烫得很,新烧开的滚水,容易烫到手。”
她半跪在茶几旁的垫子上,就要添水,意思很明显。
然而陆益年并不吃这套。
“是吗。”他居高临下看了眼瞿婶,表情不变,“不过我很想尝尝儿媳的手艺。承风结婚多年,从不带回家,一尊大佛,我好容易见了,不该尝尝吗?”
他连眼神都没有给云挽,他身边女人也只是笑,不语,专心剥荔枝。
“可是……”瞿婶为难道,“夫人身体不太好,平时不叫她做事的。”
“泡个茶也不行吗?”
这是陆承风的房子,这不是打他脸吗。
瞿婶这种时候也不敢讲话,气氛再度僵持。
过几秒,云挽自己走上前,拖过垫子半跪在茶几边,挂着温柔模糊的笑意,低柔说:“您想喝什么。”
陆益年终于看她:“有什么。”
云挽指着茶几上的品种,温声介绍:“贡眉,寿眉,正山小种。”
“那边盒子里是什么。”
“金骏眉。”
“嗯。”陆益年兴致缺缺,“承风平时喝什么。”
“金骏眉。”
“你倒是对他很了解。”
云挽抿唇。
陆益年意味不明:“当年,承风拒绝了我给他选的妻子,突然结婚,说是和你年少相爱,我还有点怀疑。”
他顿了顿,扯唇笑道:“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有点可信了。”
他要是真信就好了,云挽想,她和他交谈,真是费神。
他这样的人,闭着眼睛闻出香味,茶叶在眼前他怎么可能分不出品类,不过是看她懂不懂。
她和陆承风那么快结婚,陆益年精明如此,怎么可能不怀疑。
都是在试探她。
她没接这话,只是看那盒茶叶一眼,小声说:“不过他最近不喝金骏眉了。”
陆益年扬眉:“哦?他口味变了,这么多年口味不改,他爱喝什么了。”
云挽指了指女人递过去的荔枝:“荔枝水。”
陆益年忽然扬声笑起来。
整个客厅只有他的声音,天色阴沉,显得有种诡异的寂静。
云挽脑袋很晕,她被迫起来,也没吃早饭,此刻眼前有几秒都是黑的。
可是陆益年也没说喝哪种,她只能干等着。
庭院传来一声尖锐轰鸣,紧接着吵嚷起来,陆益年留了人在门外。
他的人奔进来说:“先生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一阵大力扯开。
陆承风拎着外套,风风火火迈进客厅。
他踏雨回来的,肩膀早就被淋得透湿,连头发也湿了,有几缕搭在眼前。
看清客厅景象,他怒了:“你什么意思。”
陆益年继续慢悠悠咽荔枝,似乎并不在乎,不轻不重说:“怎么那么失态,当老子的登门来看看你,有什么意思?”
“是没什么意思。”陆承风看上去脾气已经被压到极点,毫不留情,“看就看吧,带那么多人,抄家似的。”
陆益年终于擡起眼,脸上表情不好看。
陆承风没理,随手把外套一扔,走去把云挽扯起来:“起来,地上凉。”
她眼里情绪藏不住。
本来就心惊胆颤,提着一颗心等他回来,又怕他不回来,留她自己一个人处理。
要是别人还好,可这是陆益年。
那么多年商场摸爬滚打,风月场几番笑眼看过,她不吭声,他都能把她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