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她回了家,就不愿意再和他走了。
可那次他扑了个空。
她家里人在身后喊他,他听不见。
出来时,润州细雨横飞。
这是第三次了。
陆承风进门前,有些紧张。
她看出来了,温声笑了笑,握住他手:“我爷爷奶奶很好的,不会说你的。”
可他没法不紧张,陆承风勉强擡唇,门开了,里面两个老人把他们迎进去。
那天他甚至不敢多喝酒,他从没有那种紧张时刻,觉得比一生中,最难的官司还难打,最棘手的项目还难办。
然而所幸,真的像她说的,她家里人没有那么厌恶他。她家庭氛围很好,其乐融融说话,看电视,爷爷奶奶还给他夹菜。
陆承风从小,对家的概念十分寡薄。
母亲过世后,外祖家垮塌。
房子对他而言,只成了一个遮风避雨的空壳。他知道,他没有家了,可能以后,都不会有了。
所以现在,还能让他看到家的灯火。
他从心底里觉得感激。
饭桌上,老人家没说什么,只是要回沪了,梁爷爷垂眸,把他叫了过去。
老爷子说:“我们家里,就满满一个女孩儿,她胆子小,也很怕生,但是脾气乖得很,从来不肯给人添麻烦的。你以后,不说做到多么面面俱到,只是请你不要欺负她。”
天冷了,夜风吹得陆承风眼眶微红:“我知道。”
云挽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走回去时,她站在车边,开开心心等着他开车回家。
他弯唇笑笑。
十月的秋萧瑟了,银杏在夜中坠落,他穿着单薄的风衣,却不觉得冷。
倒是云挽看到了,钻进车里时,她说:“感觉下过雨就要降温了,可以把大衣找出来穿了,今年崽崽长得也很快,也要买新衣服了。”
后座崽崽吱哇乱叫:“现在就要新衣服!”
云挽哄他,摸出平板很认真选:“给崽崽挑个很暖和的衣服,选什么好呢……”
润州回沪,夜雨拥堵,车程近五个小时。
他坐在车里,听着身边妻子的笑声,孩子的吵闹,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希望,时间可以没有尽头。
那年除夕,他们是一家三口过的。
来年的夏,云挽怀孕了。
这次准备做得很充足,不是意外有的,是备孕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体都调养好了,才和她商量要的。
不过这回的小家伙,没有陆洵当年那样乖,可以睡到大天亮不动弹。小宝贝挺折腾人的,云挽妊娠反应严重,孕吐持续到孕四月都还有。
他心里急得不行,面上却不显。
她看出来,还温声安慰他:“其实都会这样的,之前怀小洵,是运气好,他只知道睡觉,根本不管别的。”
他笑笑,该紧张照旧紧张。
她临产前,他在钱塘有个项目工作,提前半个月把妻儿接去照顾。西湖边安置了平层,每天晚上回来,会陪她去西湖边走走。
湖滨景光无限。
风吹细柳,一年春好处。
陆洵也跟着,一家子停停走走,所有人都很期待第二个孩子的降生。
后来果然,他有了个乖乖巧巧的小闺女。
小雨出生的时候,是四月,钱塘下了一夜春雨,街道泥泞,满城潮湿。他去医院外买花,等着她被从产房推出来。
那时节钱塘杏花遍地。
云挽看到杏花一乐:“小宝就叫听雨吧。”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他喜欢得紧,表达不出来,只能吐出一个字:“好。”
听雨小时候就是个乖宝宝,典型标准糯米团子。皮肤非常白,葡萄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笑让人心都化开。
陆洵很喜欢妹妹,小时候把妹妹当他的兔子公仔第二,到哪里都抱着。
他还想把妹妹偷去幼儿园上课。
当然这件事被陆承风知道,冷着脸狠狠凶了一顿。
陆洵气坏了,哼唧哼唧跑到云挽窗前告御状:“爸爸不喜欢我。”
“胡说。”云挽给他剥橘子,“他最喜欢你。”
“我才没有胡说,妈妈第一,妹妹第二。”他气鼓鼓,“宝宝只有第三!”
云挽觉得分外好笑,赏给他一瓣橘子。
陆洵嘴馋,但还是要控诉,艰难咽下去才继续生气:“这个家有我没我都一样,再这样,我要离家出走了!”
“去哪?”
“去找舅舅!”
那确实是威胁性很高的离家出走了。
云挽叹口气,好声好气给他讲道理:“谁说有你没你都一样。”
陆洵撅着嘴看她。
云挽捏捏他脸颊:“就是因为有宝宝在,妹妹在,我们的家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啊。”
她说这话时,陆承风正好抱着小雨从庭院里进来。
小丫头要采果子玩,其实她咿咿呀呀,根本没有意识,襁褓里的小女娃,连话都说不清呢。
但就是觉得好玩。
陆承风就每天抱她去看。
回家听到妻子的话,他脚步微顿,唇边慢慢浮出抹很淡的笑意。
云挽看他回来了,伸手要去抱女儿。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说。
神秘兮兮的,她说:“什么?”
他笑:“小雨刚刚喊我爸爸了。”
鬼。
女儿才多大,她才不信呢。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明知她是故意的,却还是配合地凑过去:“嗯,什么?”
云挽对着他耳朵,维持很久。
最后撇过头:“没了,没秘密了。”
陆承风好笑:“耍我。”
云挽没反驳,只是翘了翘唇角。
“其实我是有一个秘密啊。”她回头,“但是你都知道啦。最大的秘密你都知道了,小的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他顺从地笑:“嗯,行,不知道就不知道。”
他给女儿冲奶粉,两个人商量晚上吃什么。
入秋了,风带起凉意。
云挽看着窗外流云,风吹树梢,她忽然说:“不过说来也很感慨。”
“嗯。”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不会知道呢。”
以前她是个胆小鬼,只敢对着空气讲心里话。
那些满含爱意的告白,散在风里,没有人知道。
他眼里溢出丝极浅的笑意:“我为什么不知道,现在全世界,只有我知道。”
云挽又气又好笑:“那确实是只有你知道。”
只有风知道。
只有,风知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