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站在门口唠嗑的老板娘又招呼了两个学生进来，学生进来时，坐在角落里侧的程欧下意识的擡头看了一眼，那女学生看到帽檐下的那双眼睛之后，愣了一下。
程欧低声对苏黎道：“好像被认出来了，走吧。”
苏黎先走了出去。程欧在结账。
今晚的月色很好。
后来他们俩又想去母校溜一圈，但首都戏剧学院是不对外开放的，要凭证才能进去。
苏黎和程欧就把帽子摘了，说他们原本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毕业多年，想回来看看，求通融一下。
保安当然认识他们两个，也知道他们俩是首戏出去的，就痛快的放他们进去了。
进去之前，保安想跟他们俩合个影，两人没拒绝。
毕业之后的第一年，苏黎还经常回学校去看老师，后来就不去了，觉得自己混成那样没脸见老师。真的混出一点成就之后，又太忙，也没回来过。
如今走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都能想起学生时代的往事。
他们坐在至善湖湖边的柳树下，初春的柳树刚发了新芽，风还有些冷冽，所以湖边的学生并不多，他们坐在长条的石凳上看了会儿星星。
后来脖子仰得有点累，苏黎就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他问她是不是困了，要不要回去，她说再坐会儿。
偶尔有几个学生从他们面前走过，低低的说话声像是从天边传过来的。
学生走过之后，四周又静了下来，像是坐在旷野的树下，万籁俱寂。
静得让人有些想流泪。
苏黎发现自己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爱上萧识，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爱上他，可是没有。
进组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了，判断失误的对象不是萧识，萧识跟她想象中一样，她是误判了自己对他的感觉。她把自己从小到大的幻想当作了命中注定，她在想象中爱的那个人，她在现实中对他根本就产生不了爱情。
可她不承认。
她费尽心机跟苏世一分了手，她怎么能承认自己错了？她不停地暗示自己，暗示自己爱上萧识，她甚至有意识的混淆她饰演的角色的意识和自己个人的意识，有一段时间，她的确有些人戏不分，觉得自己真的爱上了那个男人。
萧识爱不爱她都不重要，她只要自己爱上他，那就能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自己为了他跟苏世一分手是值得的。可当杀青的掌声响起来，萧识穿着平素的衣服上前拥抱她时，她忽然就清醒了，出戏了。
那一瞬间，宋盏从她身上走了，她又变成了苏黎。
她清晰的知道，苏黎没有爱上萧识。
苏黎对萧识，只是一种喜爱，一种师妹对师兄的喜爱。一种演员对一个好演员的崇拜。
她对自己感到无能为力，所以杀青的时候她流泪了。
她发现了那个事实，她爱苏世一，她爱他。
苏黎不敢想这件事，她要是想这件事，她会想把自己掐死。
当初说从没爱过的是她，现在发现自己还爱的也是她。
苏黎觉得自己好像魔怔了，她似乎越来越无法清晰的把握自己的感觉了。
她觉得她好像爱一切，又觉得自己好像一切都不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连哭都不敢哭，她怕自己一旦承认了自己错误，就会忍不住去找苏世一。
她当初那么信誓旦旦，并没给自己留回头的余地，她没有办法回头，她也无法容忍自己去祈求原谅，就算她的祈求得到了原谅，苏世一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爱他。
苏世一爱她，爱她与众不同，爱她清高绝情，他一旦发现她为了爱情竟然这般卑微，他就会幻灭，他会慢慢的不爱她。
苏世一是个抖M，如果让他做S，他会索然无味。
她回头也会失去他，不回头也会失去他。那她宁愿不回头，不回头的话，她还是他得不到的朱砂痣。
程欧发现了她的异常，将她扶正，低声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拍《民国旧闻》时，苏黎很少刷微博，杀青之后，她从剧组回到家，晚上闲来无事，登了微博，刷了一阵，又去看粉丝发给她的私信。
微博的私信，在没有打开对话框时，能看到私信最后一句话的前十几个字，她凭着这十几个字的内容来选择到底看哪条不看哪条。
一路拉下去，在一个头像是她跟苏世一在《红拂夜奔》发布会上的合照，昵称叫“爱在苏黎世”的私信那停了下来，点进去。
“爱在苏黎世”给她发了三张图片，前两张是照片，照片里是一对穿着便服的男女。男的穿黑T恤戴鸭舌帽又高又挺拔，女的白T恤渔夫帽长发披肩身姿娴雅。
图片只有背影，第一张是男人牵着女人的手，第二张是男人半揽着女人的背。背影像一对璧人。
那个挺拔的背影，苏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娴雅的背影，苏黎不认识。但第三张图片，给她解释了。
那是一条微博的截图，文案里写着：“在千叶的点心店遇到林玮宁一个人在买东西，后来发现马路对面还有个男人在等她，啊啊啊，我也想要这样的小狼狗，太宠了。”
微博文案的配图就是前面那两张背影的图片。
微博发布时间是2月28日，也就是《民国旧闻》杀青前一周的事情。
“爱在苏黎世”问，你真的无动于衷吗？
林玮宁，台湾女演员，82年出生于法国，父亲是台湾中央大学的教授，母亲是文学作家，她本人也是中大文学院硕士。
跟苏世一一样，都出身书香世家。
林玮宁今年36岁，可从她脸上根本看不出年龄。那张脸太年轻了，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的脸，独立、自律、健康、清澈。
她一看林玮宁的脸，她就知道，林玮宁是苏世一会喜欢的那类女人。
苏世一进组前跟她说《穷途末路》的组里有很多女演员，他可能会爱上别人，当时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玩笑竟然成真了。
当晚苏黎打电话给常云，问她知不知道这事，常云说那条曝出苏世一和林玮宁在日本约会的微博发出没多久就删了，热搜也被撤了，论坛里的相关帖子被删得干干净净，这事根本就没闹大，知道的人并不多。之所以没告诉她，是因为临近杀青，怕她分心。
挂了常云的电话之后，苏黎突然意识到，这次自己是真的失去了苏世一。
苏黎没爱上萧识。苏世一爱上了林玮宁。
生活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苏黎站起来，走到湖边的护栏旁，湖水在月色下波光粼粼，她问程欧：“你一直没回答我，你跟江心屿，你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程欧走到她身旁，看着这潭湖水，是过尽千帆之后的风轻云淡：“一切都结束了，在佛罗伦萨。”
湖水泠泠，被风吹动，像一串串冷冽的琴音。
湖边好一会没人说话，只有风声簌簌。
苏黎道：“那不如我们两个试一下？”
月亮被流动的乌云掩住，湖里突然没了月光，但被风一吹，月亮很快又露了出来，湖里有另一个月亮。
苏黎的话说出来之后，程欧有段很长的停顿，长长的停顿之后，他才扭头看向身边这个亭亭玉立的女演员：“你刚才说什么？”
苏黎仍是望着月光下的湖水，没有看他，但笑了：“我知道你听清了。”
程欧长久的看着她的侧脸，仿佛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但好似又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于是他问：“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苏黎仍是风轻云淡的：“可能是好奇错过的人生，有没有重来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