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正文完结篇1
陆衍很久没有梦到过小时候了。
早前即便梦到,他也总是看不清梦里母亲的脸。像在水中隔了一层涟漪,隐约而朦胧。
无论他再怎么想靠近,仿佛永远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望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却总看不清她的模样。
唯有指尖的暖意……
他每次想唤她回头,那层朦胧的涟漪就如同汹涌的波涛一般将他淹没,同记忆中溺水的窒息无限重合。直至这种窒息感涌向全身,他呼吸不了,喻叔叔才将他从水缸里抱出。
——殿下,我们走。
喻叔叔……
陆衍呛水轻咳。
也头昏脑涨,如同天旋地转一般。
但这次,他没有松手。
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角,哪怕天旋地转,哪怕眼前熟悉的景象在他跟前一点点蹦塌,然后如同镜片一样破碎下落,碎片的锋利划伤身前,手臂,指尖,灼伤般的疼痛侵蚀着全身,他也咬紧牙关,小小的手握紧拳头,再痛都没有松开!
终于,浑浑噩噩过后,周遭的阴暗如同乌云忽然被吹散一般,眼前的一切忽然变成晴空万里。
白云之下,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落下来,落在头顶,额头,带着冬日里的暖意……
而早前那双攥紧母亲衣角的小小的拳头,也变成了熟悉的指尖,骨节分明,从容而有力。
他松手,诧异看向指尖。
而身前从未回头的背影也在这一瞬间朝他转过身来。
只是小时候在他眼中高大的身影,此时忽然变成了平视与对望。
“娘……”他愣住,眸间忽然氤氲。
母亲伸手,抚上他鬓间,“阿彦,你长大了……”
他已经尽量克制才没让眼泪落下来,只是鼻尖微酸,仿佛有无数的话哽在喉间。
“世事总多变,没能陪你一起长大,娘很遗憾……但能看到你平安长大,娘心里也没有遗憾了。不畏浮云遮望眼,从今日起,阿彦,心里的阴霾,都散了吧。”
母亲没有收手,仿佛想再多看他一眼。
冬日暖阳里,她眸间的笑意随着身影一道在眼前慢慢消散,晶莹而温暖。只是阳光刺眼,他不得不皱眉闭眼。
等耀眼的光线过去,他才缓缓睁眼……
有些陌生的房间,陌生的陈设,但熟悉的身影正伸手抚上他额头。
先是手心,后是手背。
却都柔和而温暖。
他看着她,没出声,眼中有想念和依恋。
对方似是再三确认了,最后欢喜道,“没烧了。”
但很快又开始冲着他比划,“这是几?”
他淡声,“一。”
“这个呢?”
他平静,“二。”
“那这个呢?”
他耐性,“四。”
喻宝园终于高兴了,也感叹,“看来这次是真醒了~没有迷迷糊糊,也没有顺着一、二说三。”
他轻声,“之前有吗?”
喻宝园点头。
他清浅一笑,他才不信。
喻宝园也笑了,那你没信是对的。
“怎么找到我的?”他仍旧轻声。
喻宝园干脆蹲下来,托腮道,“谁让我聪明?遇事沉着冷静,随机应变,天塌下来都不怕”
他再次笑开。
嗯,是喻宝园,不是做梦……
只是好像在床榻躺了很久,身上还有伤在,没多少力气,所以笑容也淡。
但喻宝园觉得,这是傲娇鹿笑得最好看的一次。
没有之一。
因为这个时候陆衍,笑容里只有纯粹。
没有藏任何东西……
“水源。”喻宝园温声,“最后一次,你问我哪里不对,我说没有水源,要选一处有水源的地方,然后我猜对了。”
陆衍莞尔。
两人之间素来默契,冬日了,屋中的炭暖呲呲作响,窗户半掩,两人都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老爷子呢?”他惦记。
“原本病着……”她如实道,“在永城的时候,吐血昏迷过一次,好长时间没醒,我和王老太医都吓坏了,怕他撑不住。但爷爷醒的时候都会问起你,我同王老太医就同他说,陆衍说了,要你等他回来,安城之事不能分心,爷爷就一直惦记着你,病情时好时坏。”
说到这里,喻宝园转眸看他,“后来安城之乱平息,但你在京中出事,爷爷忽然嗖的一声就从病榻上蹿下来了,然后马不停蹄去找靳云靳老大人商议,五湖四海和六起撵都没撵上他。王老太医惊呆了,也吓得不行。爷爷去到何处,王老太医就撵去到何处,最后,王老太医连着撵了好久,忽然也释怀了,说也许让爷爷一直操心你的事,爷爷反倒有精神,就像心里总惦记,有盼头,就不会一根弦松下来。石然也来瞧过了,他赞同王老太医的说法,只是石然担心,你的事一结束,老爷子没烦心事了,又会大病一场……”
“然后呢?”他很久没听她在耳边娓娓道来,但到底这样的描述,老爷子是没事了。
“后来?”喻宝园轻叹,“你也看到了,爷爷不在这里,老爷子还在为你的事奔走,听说这两日天天同人吵吵,谁都不信爷爷之前还病着,眼下精神抖擞得很。”
“因为我同人吵吵?”陆衍实在诧异,“什么事?”
但说到这里,喻宝园伸手做了一个嘘声姿势,然后神秘道,“王老太医和石然说了,就算你醒了,也要先安心养病。所以,每日只能问一个问题。你要想知道,明日再问。”
陆衍低眉笑开,“王老太医和石然几时有的这种规矩?”
喻宝园被戳穿,粉饰太平笑道,“这一条是我定的……”
陆衍好气好笑。
转眸看向窗外时,才见苑中的腊梅已经开了。
*
第二日。
商廷安和邵冕棠火急火燎来了雅文书院。
雅文书院在京郊,清净。
尤其是眼下京中一团乌烟瘴气,老爷子和靳老大人都不想这些乌烟瘴气影响陆衍养病,所以选了这处。
商廷安和邵冕棠火急火燎赶来的时候,喻宝园正推着轮椅,陆衍坐在轮椅上赏梅,看到这幅场景,邵冕棠愣住,忽然悲从中来,不忍心看。
而商廷安直接两泪纵横,“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难怪,难怪早前石然那厮不让我来书院看你,我早该来的?”
在邵冕棠悲从中来的目光里,以及商廷安两泪纵横的伤心里,陆衍起身。
邵冕棠:“……”
商廷安:“……”
陆衍没有搭理两人,而是朝喻宝园道,“我试过了,坐起来还行,我身高同老爷子差不多,可以给老爷子用,不需要再调整了。”
喻宝园满意,“说你亲手参与做的,爷爷肯定高兴。”
邵冕棠商廷安内心:@#¥%……*(此处省略一万脏字)
果然,根本就没有必要担心他!
他也根本不需要别人担心!!
而且,大家早前习惯了宝园是男的,就算现在知道了宝园是姑娘家,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习惯,总归要多看上两眼的。
谁让宝园本来就生得好看呢!
性子还好!
但有的醋坛子就是会平等得创死所有同喻宝园‘亲近’的人。
譬如。
——听说当日所有朝臣都看着你穿着内侍官的衣裳,还在殿中给中宫递了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