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轻轻从院子里走进正殿。
皇帝总是有这些毛病,不通报就直接进去自己宫妃屋子里,仿佛这样就能见到自己宫妃最真实的一面。
宫中妃子都明白这点,自然有自己解决的办法,不是在外边弄出一点动物的声响,要不就是奴才们突然安静下来,但凡是个人都能感受到突然寂静的氛围有多不对劲。
乾隆压下旁人说着要请安的动作和声音,悄无声息来到东稍间外,隔着屏风,贵妃背对着帝王,毫无察觉。
这情况下,即便是对帝王悄无声息吓人一跳之举最为熟悉的宫妃,也未必发现帝王来到自己身后了。
毕竟小佛堂清净,听不到人声提醒,也不可能察觉本就寂静的氛围有何不对劲。
但魏紫菀为这一刻已经准备许久了,但凡是小佛堂外传来任何脚步声,都能让她将剧本上演一遍,弄错对象了就大不了当作排练。
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魏紫菀低眉顺眼,“佛祖,信女质明便向您祈祷,还请您原谅信女的不知从何而生的妒忌。”
她低下头,仿佛在深切忏愧。
她细细讲来,“信女同万岁爷相识于碧玉年华,万岁爷垂怜,让信女日子顺遂无忧,信女确实受益于此,过了许多年的踏实日子,信女求您庇佑万岁爷长命百岁,百岁无忧。”
乾隆站在门外,将这一幕尽收眼中,神色温柔。
世人都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可自古以来,就没有万岁的帝王,人生数十年,百岁便是罕见之极。
求他百岁,便是毫无置疑的诚心。
魏紫菀又道:“求您庇佑信女的两双儿女,庇佑信女的阿玛额娘。”
她又上了三柱香。
方才坦白心里话。
“信女本不该在意的,信女只是万岁爷的妃,是妾非妻,即便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公无私,温柔贤惠,也绝不会如信女这般,不知从何升起的在意妒忌。”
她神色极淡,仗着后面人看不到她脸色,便自导自演出演了一出算得上是精彩的独角戏。
“信女本该冷静自持,不为所动的。”
她闭上眼睛,俯下去的身子微微颤抖。
“万岁爷是信女的丈夫,信女固然在意万岁爷,可也清楚,万岁爷不是信女一个人的丈夫,但大概这些年信女被万岁爷宠坏了,便总是想着万岁爷多看看信女。”
“只是信女也清楚,后宫佳丽三千乃帝王宫苑最不稀奇的一幕,信女能被皇上看重将近十年,已是皇恩浩荡,可是,万岁爷越是看重信女,信女便越发不可控心里的贪欲。”
她轻叹道,“今年大选估计有不少新人进宫了,那些新人貌美年轻,想必很轻易就得到万岁爷喜爱——信女不会放纵心里贪婪对任何一个人下手,曾几何时,信女身份低微,便是万岁爷给了信女身份地位,信女做不到站在高处俯视来时路,她们都是无辜的。”
她说道:“所以信女只求佛祖一件事。”
她轻轻推出自己那本‘书’,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妇人生养情况。
“信女总是想得太多,有四个孩子便心满意足,只是信女也怕自己年华不再,万岁爷目光落在那些新人身上,若是能再有一个孩子就好,可信女害怕啊,这妇人生子之事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信女年纪不比从前,对生儿育女之事可以无畏——便是从前,信女也害怕生子之事,这些日子,信女在京中查了许久。”
她开始落泪,“像信女这般年纪生养的女子,一尸两命者多矣,即便顺利生下孩子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容色衰退,信女害怕有孕生子一事啊,信女想活得久一点,想陪着万岁爷长长久久。”
“可若是能让万岁爷现在一直看着信女,信女,愿……意,待信女容色衰退后,万岁爷身侧有新人是迟早之事,信女不求信女年老之后的皇恩。”
“求您怜悯,现在就赐给信女一个孩子吧,信女求您了,信女绝对不会害怕的。”
魏紫菀面无表情,眼泪顺着脸颊滴滴滑落。
在极静的仿佛只听见针落地声音的小佛堂里“啪嗒”作响。
乾隆听得一清二楚。
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痒,仿佛蚂蚁噬咬,席卷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