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草民之幸。”
罪证已经找出来了,要是一般的人,现在就应该提起沙包大的拳头上了。
左相好歹应该在御史台有几个人,他自己亲自写一封折子骂王郾才虽然有点掉价,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但聂云间毕竟是聂云间。
他在这个朝堂上站了好一阵子,把笏板在手里一倒就和梁知吾这个保皇派肩并着肩痛骂杜流舸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和凶兽搏斗过的人,再出手就谨慎很多。
他不声不响,去找了连红。
“连侍中就这么干看着,不知祸事将近?”
聂云间说这话的时候连红正在研究手里的茶汤,距离新茶下来还有好一阵子,她越喝手里的茶越觉得憋屈。冷不防听聂云间这一句,她差点把茶吐回杯子。
都是朝廷的狐貍,他作什么妖呢?文人这个开口不说正事先吓唬人的毛病改不了了是吧?
虽然这么腹诽,但连红从来不让话掉地上,咽了嘴里的茶就掐出一个笑脸来:“嘶……烫。”
“左相可莫吓我,咱们这些旧人里,就属我胆子小。这些日子里我没做什么事,天大的祸掉下来,肯定也不先砸在我头上。”
她暗暗地刺了一句聂云间,这人不理。那张清正端方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点笑容,看得连红后背一阵刺挠。
“侍中确实是不做事已久了。”
这一句话嘎巴一声就戳在她心窝子上,连红的脸色骤然变了,一股怒气涌上来又被她压回去。
她那是不做事吗?她那是不能做事!先帝崩了都大半年了,新帝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她正着捋虎须反着摸虎毛,天天在这位小圣人身边打转,就是捞不到一个眼神。
其实想想也对,当初先帝喜欢她是因为她是龙潜旧人,真跟着她玩过命挨过箭,眼看着她大逆不道杀了她妈还要帮她圆谎话,现在这位小圣人和她有什么感情?
全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人攒着劲讨她欢心,轮得着她连红吗?
连红又看看聂云间,不知道为什么一阵恶寒。
之前她发觉圣人喜欢许衡之那一挂的,仔细看看聂云间好像也在这个范畴里。
当时这人被点状元就有点做未来君后的意思,可惜这人克妻克得忒离谱,四舍五入皇太女没准都让他给妨了,这事情就没个下文。
如今谁知道小圣人是不是真龙天子命就那么硬,看着聂云间也是个美姿容的,要继承一下姐姐的君后备选人呢?
不能再想了,再想白毛汗都要冒出来了。
她稳了稳心神,唉了一声:“左相也知道我,是吧?哈哈,我是个不中用的,不过是靠着圣人垂怜立足,侍中做的也就是这样的本分职务,现如今小圣人圣眷不至我,我这也……”
聂云间干脆地打断了她,脸上铺垫的表情消失了。
“圣人有事情要你去做。”
“如今西北军案,或牵扯贪墨,朝中你交游甚广,有些路数要你去查。”
聂云间说的不仅是王郾才收受钱财抢占民田的事情,王更既然和他有合谋,那大头应该更在后面,军队与朝堂之间如何利益输送,要找一个足够长袖善舞的人才理得明白。
连红表情扭曲了一下,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活。她手里的人脉和路数是不少,但把这些事情摸清楚对她来说没好处,还有可能得罪人。她寻思着聂云间的话,冷不防突然开口。
“左相,你可不要用圣人唬我。”
这事是圣人让你办的吗!没假传圣旨吧你!
聂云间侧目看她,这张君子的脸上忽然就有些不那么君子的冷笑。
“你如何能说这不是圣人要我做的?”
“侍中,科举推迟了,但终究还是会举,如今杜流舸停职已经月余,或就将要复职,朝中有新血涌入,自有旧人将退。”
连红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圣人没那么倚重梁知吾。”
她不至于再把权臣的学生捞一个上来和她沆瀣一气!
聂云间拿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
“我也有学生。”他说。
连红卡住了,有几息她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聂云间。这人向来正道直行,所有人都喜欢稍微对他玩一下君子欺之以方的把戏,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他一点也不方,这人简直像是被夺舍了。
“聂相当真有学生?”你当真要扶人上来代替我的位置?
他不说话,只是喝茶,半晌把茶杯放下,咔嚓一声。
“圣人当真需要人查明此案。”聂云间正色。
于是连红明白了,她又挤出来一个微笑:“我去查就是。”
真混账!圣人给他吃什么迷魂药了,他这样着了魔一样地做事。连红抹了一把脸上的笑,在心里啐了一口。
他不是真被拽到龙床上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