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婴儿从她怀中接过,又青涩地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摇晃着,眼里满是好奇。
女子看着他那笨拙而认真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良久,她长叹一声。
“人呢,总会有贪念,也会有畏惧。这些,都是人性的一部分,”她慢慢道,“没有人能做到十全十美,正因有这心中的杂念,才让世事这般繁复多彩。”
她语气悠然,又若有深意地看向他,“你还年轻,难免会被贪欲和畏惧左右,也是常事。待你学会驾驭它们,便是真正长大了。不过到那时候,世间的是非对错,便更加难分清了……”
“你只需记得,无论如何抉择,问心无愧、无怨无悔便足矣。”
说完,她朝他微微一笑,轻柔地接回了婴儿。
】
回过神来,枯瘦的男人已是泪如雨下。
关进昆仑地牢时,他不过才十九岁啊!
那原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尽数葬送在这幽暗无光的地牢与无尽虚幻的荒境之中。
孤独、沉寂、只能自言自语,在梦中与人打交道,才不至于疯癫。
直到——
终于有人,甜甜唤他一声“前辈”;
也有人,一步一步,背着他走过这险恶的石道。
他确实老了。
老得心中已无再挣扎的力气。甚至不知,若真的走出了这座冥宫,面对那片真实的蓝天,他还能否适应。
男人的心中百感交集,终于无声地崩溃。
他一拳一拳,狠狠捶打着眼前那冷漠的石门,每一击都像是在捶打着自己的人生。
最后,他将额头贴在冰冷的石门上,任泪水与尘土混在一起,一点点浸湿了他那干裂的脸庞。
……
许久之后,男人缓缓擡起头,眼神已与之前大不相同。
他深吸一口气,脚下发力,飞快来到那那火海呼啸的崖边。
见两人还坚持着,他微微松一口气,但时间也不多了——上方的人脸色铁青,满头大汗,像是快要支撑不住了;而下方的人却在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
男人干巴巴的脸上仅剩最后一点决然挂在眼角。
泪早已干涸,但那眼神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他扯开嗓子朝着他们喊:“姑娘,公子!”
声音沙哑不堪,却出奇的坚定。
挂在石道边上的两个人齐齐转过头来。
凌司辰的脸上被汗水浸得几乎看不出表情。
狗爷憋足了气,大声喊道:“小生卑微如尘土,不值一提,可二位不同!二位皆是心善之人,比小生更值得活下去!”
“但……小生亦有心愿未了,还请二位听小生一言!”
说着,他手势一变,开始结印掐诀。石道边上挂着的两人一愣,随即认出了那熟悉的术式。
那是——替换术!?
“狗爷前辈……您要做什么!?”姜小满大惊失色。
凌司辰那汗水淋漓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认真。
只听枯瘦之人一面结印,一边郑重开口:“小生之原名,唤作余庆怀,乃祁云亲王余昭次子。小生之一生,不过茍且至今,然唯有一位恩人,挂念于怀,莫不敢忘。那便是潜风谷谷主,其人名,唤作卿衍……”
他狠狠咬牙:“而其魔名——便是风鹰!”
姜小满闻言,眼中尽露惊讶之色。
风鹰……和羽霜同是四鸾之一,难怪那羽毛如此眼熟。
凌司辰则听得浑身一震,怒火迅速在眼中升腾。
然而未等他发声,狗爷便接着道:“其身虽为魔,却心性善良,仁义慈悲,数度救小生于危难,予小生衣食温饱。小生几度负之,仍以柔肠相待,小生感念其恩德,愧对自身所为!”
见他手中已经燃起灵力的光芒,姜小满红了眼眶,大声喊道:“狗爷前辈……不要!!”
狗爷看着她,笑得坦然无悔。
“姜姑娘,小生听你言中,不曾以魔为恶,小生便想把余愿托付给你。若有朝一日姑娘能寻见他,还请代小生说一句……”
他已噙满泪光。
“谷主,对不起。”
话毕,术出。
瞬时金光大作,昆仑命印闪耀。
姜小满只觉得眼前一晃,便重重摔在了狗爷先前站立的地方。
而狗爷已经替换到了凌司辰的手中,他毫不犹豫,迅速掐诀,金光如刀般直割少年的手腕。
凌司辰痛呼一声,手掌再也握不住,五指一松……
那枯瘦的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坠入火海。
朦胧中,似乎听见远处两人呼喊自己的声音——
没想到,如尘芥一般的自己也终于有人惦念了……
烈火映照,干瘪的面庞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手中捧着的,是那已然黯淡无光的羽毛,
随他一同,消失在那滚滚烈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