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和花玦是要带花簌前往须弥山,看佛门是不是有法子祛除魔性……”影卿这便把迦那他们替花簌驱魔,花簌入魔,复又封魔,还有天族诛杀令等诸事给盈阙讲了一遍,“最后迦那给出了个主意,让我们带花簌去人间,和你一样历一场千年世,开悟正觉,放下屠刀。我这便来接你啦。”
盈阙未想明白:“接我作甚,我不能见他。”
影卿虽有小脾气,也不待见花玦,却仍是劝道:“我晓得你不放心什么,我还特意问了呢,你们去人间九州是要自封神力的,那样即便日日相伴,你也不会伤着花玦的。”
盈阙在心里劝自己说,不要去,不能去,以后会更难过的。
埋藏在东望山不流云的日日夜夜里,那些静心咒都平复不了的,谁都不晓得的心意,难受得碰不得,丢不得,记不得,忘不得。
已然如是的不得已,何必要再去添几分呢。若牵牵扯扯,心中总要生出希冀来,那些执妄还是该留在昆仑的雪中,任它静静地无疾而终。
等再过些时日,总有一日会不难过的。
盈阙似乎很是决绝地撇开头,清清浅浅地说道:“自你降世,我便想着日后离开了东望山,便留在昆仑,留在陆吾身边,听他的话,不惹他生气,再也不下昆仑了,如今何必再见花玦。”
影卿沉默少顷,从石头上蹦下来,绕到盈阙那边,轻声问她:“盈阙,你现下在想什么?”
她们一般身量,一般音容,一般前尘,影卿站在盈阙面前,看着她的眼,便仿佛听清了她一切的所思所想。
盈阙什么也没有说,影卿也什么都没有说破,只是接着盈阙方才的话,漫不经心地说:“陆吾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陪的,再说了,花玦和陆吾,还指不定谁活得更长呢!况且就算不见花玦,你又何必将自己困在这山里呢,外头耍耍威风不好吗?是小仙女不美了,还是小妖精不好玩了?对了,小白狼还没找着尸体呢,怎么给京沂交代呢?”
盈阙心不在焉地听着影卿的话。
“盈阙呀,我想去人间再顽一回,上回便未玩够,可我又舍不得你咧。”
盈阙站在高高的崖边,望着山外,花玦正盘膝静坐,猎猎劲风吹不着他的身,絮絮碎雪却铺满了他一头青丝,青丝更撒满肩头,落在雪地上,静得似画,无边无际的画。山川风雪在她眼里,却都成了看不见的留白,眼里心里,都只有她那个如花俊俏,思念了岁岁年年的郎君。
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他忽而睁开了眼,往这边看过来。明知他看不见,盈阙却还是隔着风雪,浅浅笑了。
盈阙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说:“好。”
其实哪用影卿给出那般多的借口理由,只用一眼便足够了。
影卿瞧见了盈阙忽而绽开的笑靥,还有她那般不寻常的眼神,还有甚不明白的。虽说是劝动了盈阙,可她当即便又不高兴了,牵着盈阙寒凉的手,重重地拍红了她的手背。
盈阙也不生气,只微微摇了摇头:“你的脾气怎生这般别扭。”
这略含训责之意的话,盈阙说来却无甚训责之意,影卿也是听过便罢,只当是盈阙与她亲近的话。
影卿把脑袋往盈阙面前一杵,挡住了她的眼,不满道:“我还有正事同你说呢,你收一收色心成不成?”
盈阙不解:“不是你不肯说的吗?”
影卿被这一句噎得难受,却只能轻哼一声,自吞恶果,嘀咕道:“谁教我别扭呢!”
“什么?”盈阙没有听清。
“呃,没事没事。”影卿掏出四片菩提叶,自己留了一片,剩下的递给了盈阙,“呐,这是迦那给的辟邪的菩提叶,据说可以躲避魔族的追踪,不过不一定靠谱,还是得小心些,切记万万不可在人间九州动用法术,诛灭花簌是天帝亲自下的明令,与你之前的处境可不一样。花玦走得急,便让我交给他们,等会儿你交给他们便好。”
盈阙点头应下。
影卿继续叮咛道:“天族还不晓得我们在帮花皇一族。我同白奕还有阿元说,我是你派去安抚花玦的小狐貍,自作主张也要杀花簌,你当心别说露馅儿了呀。”
她到底没敢把自己借了白泽帝君一丁丁点儿名头的事说出来。
盈阙不以为然:“帮便是帮,何必相瞒。”
影卿急道:“我晓得你问心无愧,可这不是愧与不愧的事,也不是打几架解释几句就能了结的事,你如今帮花皇族,落在小心眼天帝眼里,那就是与魔族为伍。上一回神魔大战距今不过五百年,谁都不想战火重燃,天族若将你背叛的罪名坐实,那你便是要与整个神族,与八荒六合为敌。为了帮他一族,你是不怕伤也不在乎死,可我在意啊,不能让你有事啊!”
“天帝虽为天地共主,但越不过天道。花簌之生死,花皇一族之生死,我救他杀,各有其道,自有天证。”
“盈阙,不是这样的!在那群安逸久了,厌恶魔族,厌恶大战,宁可牺牲花皇一族生机换来须臾安宁的神仙眼里,就连须弥山尊者的慈悲,那都是罪。而你的情与道,不足信……”
影卿深知盈阙对因果天道的笃信,正是因为信,是以从不违心,行事随心,至于种下何因,修来何果皆随天。这便是盈阙的道。
一意孤行地分生出了她,得罪旁人伤人伤己而无意辩解,凡此种种,皆盖因此道。
可这般的道,眼下却令自己无力极了。
见盈阙仍是不为所动的样子,影卿却平静了下来:“你坚持如此,连累陆吾也不要紧么?在八荒六合眼里,你的一切可都是与陆吾分不开的。”
盈阙愣了一下,才神情淡淡地哦了一声:“好罢。”
影卿:“……”不怪你不够坚定,只怪我记性差,忘了他,白费了那么多口水。
这与盈阙谈好了,后面的话影卿便好说了:“我在须弥山打发天族白奕和天孙元的时候,总觉得那个天孙有些奇怪似的,他似乎并不想杀花簌,我看不明白他的打算,你到时看着办吧。白泽帝君和迦那看出了我不是你,帝君以为我是小狐貍,迦那他什么也没明说,也不知他看穿了什么。”
“嗯。”
影卿又想了会儿,发觉没什么漏了,便问:“那我们现下便走吗?”
“我给陆吾留张信。”
“哦好。”
于是,盈阙便又回到瑶池边,擡手挥停了雪,便在瑶池玄冰上刻下一行字。
影卿在一旁看着,随口便问道:“盈阙啊,你自飞升了上仙,便能掌控昆仑风雪的起停,那是不是等你飞升了上神,便能消融瑶池冰封啊?”
“不晓得。”
“哦。”影卿下巴撑在膝上,刨着脚边的雪,渐渐刨出了一个小坑来,“盈阙,你想过吗,若有一天,你能消融这满山的雪,那你会让昆仑之丘归复原来的春景么?”
盈阙想起陆吾有时望着昆仑,遥想曾经热闹时的神情,便说:“大抵会吧。听师父说,昆仑春景极美。”
“唔,若变回了春景,那我们两个怎么办呀?不成不成!欸,对了,陆吾不是将那张青阳琴送了白泽帝君吗,既然都那般想念,那他们为何都不奏响那张琴?”
闻言,盈阙不由也擡头想了会儿:“也许是不会琴曲。”
“也是,毕竟是西王母大神的神器啊。”影卿忽而吃吃笑了起来,“若有一天盈阙你真的那般厉害了,可以半年春景,半年冬景,或者半山春,半山冬,这般奇景,八荒六合都没有的,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