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觉察到凛然杀意之时,后容已不及回身来救,她只好就近挪来巨物遮挡。
老槐树被连根拔起,眼看那柄流深剑便要砍下,谁知竟停在了树前,剑风刮下几片碧绿的叶子。
“你想要万魔窟开遍芳华,我可以为你种下生机。”花玦放下剑说道。
阿玄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她将老槐树变作一把绿木伞,在手里把玩,赏玩了会儿方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曾骗你在魔域土地上画下天界繁花,你不肯,为哄盈姐姐欢心,宁可画在身上。怎么,今日竟自请来我魔域栽花种树了吗?要我放了她?”
“是。”
“她是昆仑神女,来日必成我魔族大患,你是被我气疯了吗?”阿玄合起绿木伞,指向盈阙,伞面上的丝丝红线飘舞在空中,她说道,“再者说,将你们一齐抓了,待我割断她条条经脉,放光血,扒了皮,磨碎骨,你还能不肯栽花?”
花玦不为所动,眼中不起波澜道:“南絮告诉我,战神是你引来的,可明明拦住阿盈的办法有很多,战神才是万生之阵最大的变数。而且我记得你说——战神选错了,是选择,你将选择交给战神。”
阿玄笑盈盈地点头:“还不止,我将选择交给了你们所有人,我这局游戏可比我父君的复仇仁慈多了。”
花玦刻意不去看地上的盈阙,只盯着阿玄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谋划什么,但至少我知道,你根本不在意今日的成败,不在意魔族的成败,甚至不在意你自己的性命,那么你如何会怕放过阿盈?”
阿玄斜乜向后容:“你说呢?”
后容擡头看了她一眼,又规矩到木讷地垂下眼,回答道:“属下听从少君殿下命令。”
阿玄略过他的废话,问花玦道:“就算我放了她,你看她还活得了吗?”
花玦依旧不肯看盈阙一眼:“你说把选择交给我们,为何不让我选一回,我宁可选择让阿盈死在这里,我想她会心安。”
阿玄打了个响指,瞧起来颇为愉悦,又打开绿木伞搭在肩头:“你没有砍断这棵树,我喜欢你这个心肠软的小神君。投桃报李,我成全你,即使你选的是救花簌,而不是你说的什么让她死在哪儿。其实我更想看看,他日昆仑神女的死讯传入万魔窟,届时你真的受得了吗,是会殉情践诺,还是继续忍辱负重呢?”
花玦置若罔闻,漠然地朝她走去:“一言已定,现在便走。”
阿玄一只手被他死死扯住,也不生气,只把绿木伞连同傀儡锥抛给了后容。
他们登上云头,将盈阙遗落身后,瞬息之间,已去千里。
南絮等神将在魔军撤走后重又返回西陵,激愤难平的神将们将怒火都牵落盈阙身上,纷纷举戈欲杀之报仇。
南絮望着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同袍们,忽而就想起了阿玄放过他们时说的话,顿时悲从中来,进退失据。
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刻,南絮阻拦下刀戈,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盈阙一眼:“她受伤太重,本也活不过今日,若死在我们手中,难以向昆仑交代。魔族已然与神族开战,妖国形势难料,走吧,我们不能让太孙殿下也陷入危势。”
待他们也走后,阿盈方才现身。
阿盈趴在盈阙身边,不知如何是好。盈阙没有听离戈的话,强行冲破体内禁制遭到反噬,精元被烧,神魂已在溃散边缘,若非天罗抵挡,此时即便是人间一阵风,也能轻易将她吹散。
阿盈歪在地上,哭得难以自已,恍惚间却听到一句:“这是哪里……”
“烂槐寺不认得么,干嘛吵人家……盈阙!”阿盈忽然反应过来,喜道,“盈阙是不是你在说话?你还能说话!你活过来了!”
“莫要碰我。”
阿盈以为是自己弄得她伤更重了,吓得立马撒开捧着她脸颊的手,惶惶不知所措。
盈阙无奈道:“你不烫手吗?”
阿盈这才复又欢喜,径直埋进盈阙肩窝里:“不烫,一点也不烫!盈阙你怎么样了,怎么会这样呢!你都吓死我了!”
盈阙缓过全身一阵痛劲儿,才断断续续无力地低声答道:“是凡人愿力……这片土地上……盈积了……世世代代的愿力,正在……凝聚我的神魂。”
阿盈摸着盈阙的心口,那里果然渐渐凉了下来,阿盈哽咽道:“你体内的禁制重新平息下来了,还疼吗?”
盈阙缓缓点了一头。
又过了一个日夜,天罗果真自己解开了。
盈阙在阿盈的搀扶下起身,倚在她身上,看着这片山水改貌的土地,深深地皱起眉。
盈阙不解:“为什么呢?我发过誓了,我会替西陵承受天谴的。”
她走出这座没有墙也没有门的寺院,看着外面七零八落的木马,看着人死木折的西陵,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迷惑。
盈阙从未觉得心里这般淤塞过,她仰头问那复回光明的天:“为什么呢?我是昆仑的神啊,本该是我保佑他们的。他们供奉我,我为他们而死才对,可是因果也会,骗人的吗?”
阿盈撑着她大半个身子,本不欲说话,可是眼见盈阙将有道心崩溃,心魔陡生之劫,只好揭破道:“天理物类定数,因缘果报无常,这是你早就知道的,何至于此?”
盈阙擡起双手,想要把这片土地恢复原样,可是灵力还未凝聚成团,便在她手心漏尽。
盈阙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因为我过去修的是道,解的是理,没有识过……人。我晓得了,原来陆吾总是赶我下山,师父也教我们历千年世,便是为了,见心。”
“是!可是陆吾当初也告诉过你,人间百态,万勿深交,白泽老头更让你抄清心诀。”阿盈抹掉眼泪,干脆地说,“你识了人,见了心,该走了,该了了,人间不是我们能久留的地方,若再羁留不去,被战火烧毁的就不止是西陵了。”
盈阙默默不语,俯身捧起一抔土,想要撒向这片血肉横飞的劫壑,却晕倒在地。
昏去前,盈阙最后说道:“小狐貍,带我回昆仑。”
阿盈背上盈阙,回头看了一眼,见那碎肉残肢挂上枝头。
她登上云团,从天上最后回头望,见那西陵旧国,处处枫林。
这一日,天生异象,人间看那苍天,雷鸣霹雳日日不止,听说世外一隅,天降乌雪,三月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