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阙听他们方才说话,便猜到她想救的兴许是师门之人,但……
“魂魄一散,回天乏术。”阿盈走来冷笑一声,“你都走多久了?要救的人怕是都烂了,还是留着救自己为好。给别人至多不过救一个,不如用以保存自身,日后还能多救两个。”
见满场皆寂,空桑便打圆场道:“小仙姬此言差矣,若救一有道者,则利万民也!”
“若救个千载难逢的好人也算了,若救的又是些狼心狗肺之徒,岂不是蠢到家了?”阿盈意有所指,但只怕骂的还不够明白,又添一句,“唔,忘了,已经到家了。”
“……”盈阙默然,只是向青殿卿擡起手,轻轻点了一头。
青殿卿仰头看着盈阙分明没什么情绪,却仿佛能包容万物的眼,不自觉向她摊开手掌。
一片金光向盈阙掌间凝聚,很快,一颗金光流溢的珠子落在青殿卿手中。
青殿卿正欲收回手,但见雾袖被风撩起,一片暗青焦痕显露在盈阙腕上,与她脸上的一样。
只在一息间,焦痕上青光忽而隐现,仿若残烬上,未灭的星星火光。
青殿卿顿觉手掌有如被烈焰灼烧,这团看不见的烈焰似乎要燎遍她的全身,疼痛难当。
这时,盈阙的手落下,毫无迟疑地握住她的手。
这股灼烧之痛只维持了瞬息,便被盈阙手心的冰冷化解,快得像是错觉,一点痕迹也未留下。
盈阙向她无声地比了个嘘的口型。
于是青殿卿什么也没有问。
她跟着空桑,头也不回,一袭破衫仗剑而去。
几个修道弟子也便走进城中,惟有裴自向青殿卿离去的背影,屈身行礼,久久不动。
“来。”盈阙走向阿盈,“小狐貍。”
阿盈垂眸看着盈阙向自己伸来的手,没有像以前那样牵上去,嘲讽地哼道:“我去看陆吾。”
又哼了一声,擡脚便走。
盈阙没有拦,举步跟去。
“阿……等等。”花玦喊道。
盈阙顿了一下,依旧不欲停留。
“盈阙!”花玦扬声又喊,“你给了东望山交代,却不肯跟我说一句吗?”
盈阙被这一句问得蹙起眉头,背向花玦,怊怅若失地叹了口气。
她脚下改了方向,往另一面走去。
花玦这才扭头顾上这边仍屈身不起的青年。
然而青殿卿早已飞过千重山,不见踪影。
花玦在旁侧欲扶裴自的手臂,他却不起。
花玦问道:“既然不忍,为何不同去,护随身侧?成仙这般重要?”
裴自终于起身,看向山门,熟悉的背影早已不见,再也不见,徒留满地足迹尚未被雪掩埋。
他摸向腰间剑上红穗,淡淡答道:“师姐于我,痴心妄想,仙道于我,梦寐以求。”
花玦低头一笑:“在这里,仙道便易求吗?山中方一日,世间已千年,兴许哪一日你晨起,擡头便见到窗外故人,她百罹得道,而你仍苦苦修行,那时小友待如何自处?”
裴自神情平静:“往者已逝,大道独行,世间再无故人。”
花玦了然:“原来是无情道,既如此,那惟有祝小友求仁得仁。”
“多谢仙君。”
花玦只道生离死别,乃人世大苦,而今却见裴自站在这里,不见悲喜,八风不动,真未知他来日将是如何。
山崖边寂静一片,盈阙坐在石头上,凝望山外,没有一点声息。
是以身后踩上积雪的声音,分外清晰。
“石头寒冷,久坐伤身。”
“在这里,惟有你怕寒。”
“冰火相交,可是好受?”
盈阙默了默,还是站起身来。
花玦便没有再继续,转了个话头:“人间若能渡过此番劫难,便再不会成为魔族屠场,待日后太平时,也不会再成为神族试炼之地,你斩扶桑巨树,阻神魔入凡,意在于此?”
“人间……”人间百态于这一瞬间,在盈阙眼前浮逝,有百种念头,却只道,“本该如此。”
生死由它,兴衰由它。神于人世,如同天,如同道,如同匡正平衡的规则,不该是客,更不该是主。
人间不是神族筑起的花园、圈起的山林,人间的生灵更不是他们驯养的动物。
千万年来,是神族太过自大,再如此下去,魔族决不会是最后一个向神族宣战的种族。
“天帝不是意识不到这些,只是神仙思凡之心屡禁不止,且凡界八苦乃我们神族修行所缺,天帝禁不了。你今日能威慑住众神,来日要如何,可有想过?”花玦徐徐问道,仍像是以往平常日子里的絮絮唠叨。
盈阙摇了摇头,问:“你只有这些要说?”
“不,”花玦道,“我是来问你,为何始乱终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