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无事生非一个袖口,值当她看这么久?……
裘思道惊愕几息之后到底是平静了下来,他缓缓擡眸,神色再不似方才那般温和,而是敛眉道:“你如何得来的?”
裘君迹将这药瓶搁在桌上,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茶汤碎瓷的一片狼藉,轻声道:“此药名唤甜如蜜,剧毒无比。前不久,宫中之乱,陛下在荣王府搜出的正是此药。”
裘思道神色微变,沉默地看着他。
“父亲,您可否告诉我,此药为何会在您的书房中?又为何会无端少了两粒?”
裘思道神情严峻,正色道:“你这是在逼问为父么?”
裘君迹凄惶地摇头,踉跄着转身,沉默地阖了眼,苦笑着沉声字字道来。
“永嘉十九年,我五岁。您教我识文断字,日日诵书不辍,教我礼让,示我廉耻。”
“永嘉二十四年,我十岁。亦如今日这般大雪。您牵着我的手,指着雪中松,告诉我,做人当如此松,孤高正直,不畏霜雪。”
“去岁我生辰,您又告诉我,人生于世,当循本心。行坦途,远小人,不为不义,常怀仁心。”
裘思道闻言双手发颤,双眼泛红地看着裘君迹的背影,无语凝噎。
“迹儿……”
“我曾以为,我的父亲,是少年博学的状元郎,是仁善有德的君子,是一个言传身教的好父亲。”
他蓦地转身,眼底猩红,嘶声诘问:“可您告诉我,您都做了什么?毒是您下的么?荣王是您陷害的么?或者说还有更多?”
裘思道握紧双拳,拧眉低吼道:“迹儿!”
半晌,他颓然垂下了头,长叹一声:“人这一生,有多少事身不由己?有多少事不遂己心?”
“那便能害人吗?!那便能为非作歹吗?!”
“他们不死我就要死,你就要死!”
“那又如何?!死我一人换旁人生,死得其所!”
裘思道蓦然一僵。
他看着眼前裘君迹猩红湿润的眼底,身侧双拳紧握,哑声道:“迹儿,父亲已经在泥淖里走了太久了,身上脏污早便洗不净,彼岸也回不去了。”
裘君迹声嘶力竭。
“为何?您自此便做回您的好父亲,行坦途,远小人,不为不义!”
裘思道颓丧地缓缓转身,摆了摆手,“回去吧。”
“父亲!”
裘思道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里间。
此时贺清柔正在里间来回踱步,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面有忧色。
她一擡眼,正见裘思道自外头走进来,忙迎上前去,急道:“可是迹儿发现了什么?”
裘思道长叹一口气,疲惫地坐了下来,双目无神,失了色彩。
“他发现了玉主子给我去害徐拂月的毒药。”
贺清柔面色一变,心下一沉。
“那……他可曾说什么?”
裘思道双手捂住脸,无奈的叹息自指缝溢出。
“是我,我不是个好父亲,我德行有亏,不配做迹儿的父亲。”
贺清柔闻言忙握住他的手,宽慰道:“夫君,迹儿他只是一时理解不了你,日后定能明了你的不易的。”
“迹儿是个好孩子,太好了……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满身的罪孽都像是叫人扒了干净,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底,无处遁形。”
贺清柔心一颤,愈发握紧了他的手,哀声道:“当年你年少时踌躇满志,何尝不是如迹儿这般?若非家境贫寒,壮志难酬,空有一腔抱负,又岂会因那人一碗饭,一袋银,便自此一错再错,不可回头?”
裘思道苦笑一声,睁开了混沌的眼眸,直愣愣地盯着远处。
“是啊,不可回头了。”
*
今年的雪下得虽急且紧,然却去得早,去岁这时还正大雪冰封着,眼下却是积雪渐渐消融,天气也不似原先那般寒凉。
后几日,云端宁都接替了沉香的活,去给萧煦送药。他身子到底强健,休养几日很快便恢复如初。
这次是云端宁最后一次送药,昨日见萧煦已然行走坐卧与往常无异,便想着今日再喝最后一回,便可不必喝了。
沉香正搀着她,拎着食盒往萧煦所居偏殿走时,蓦地瞧见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地里,跪着个人。
她擡眸远远望去,拧眉道:“殿下门前跪着谁?”
沉香垂着眼帘,默了默,犹疑着不答话。
云端宁凉凉扫她一眼,“何人这样难以启齿?”
沉香咬了咬唇,愤愤地睨了那人一眼,方没好气地道:“还不是雪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