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余晖原来躺在这里
数日前,临州大营。
春三月,阳光明媚,杨柳抽条,杏花冒出点点白苞。
日光下,戴着杏花银簪的田娘也像一株秀气的粉白杏花。她挎着一个彩边篮子,身旁并肩站着喜气洋洋的吴百户。
万喜小脸板着,扯着田娘的袖子不撒手:“真不带我?”
从前哪次上街,不是两人作伴,一成亲就变了。
田娘笑意温柔,亲昵地捏了下万喜的脸蛋:“下回一定带你。这回我和吴大哥一起去,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星展正和褚磐比划着木剑,闻言探头看了眼,嘻嘻起哄:“我也要!给我带着枣泥乳糕回来,叫我也尝尝有多甜!”
说完就挤眉弄眼地笑,鬼机灵地使眼色。
田娘脸庞浮上一朵红云,有些羞,又是个软和性子,不知道怎么接话。
吴百户敞亮地一招手,憨笑着:“等我回来,一人一包枣泥乳糕!星展姑娘快别说了,田儿怕羞呢。”
暖阳洒下来,田娘羞涩脸蛋比鬓边的粉绫绢花还秀美,眉眼里滴着蜜似的甜。
遑论世道如何,厮守一刻便是一刻的安定幸福。
“啧啧啧,哎呦喂……”星展连连啧声,赞叹着,“真是恩爱,快些去吧,多逛一逛!”
田娘转身欲走,看万喜嘴巴鼓着,便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包芝麻糖,塞到万喜手里。
“慢些吃,吃完我就回来了。”说着,田娘凑到万喜耳边,呼气暖暖,小声地说:“等我回来,告诉你一件好事。”
万喜啃上了糖,身上那股子若有似无的哀怨终于淡了些,乖乖点头。
“知道了,你去吧。”
田娘和吴百户并肩而去,背影不过分亲密,却又极其和谐温馨。
星展放下木剑,蹲到万喜身边,同她一起看两人的背影远去。
“真好啊。”
万喜慢慢嚼着糖,不说话。
星展用肩膀挤她,欠欠地说:“田娘有吴百户就不要你了,你是不是吃醋啦?”
万喜眼尾扫她一眼,肩头用力挤回去,毫不留手,直接给星展挤了个大马趴。
星展呸呸吐出一嘴的土,怒而回头:“好啊,你想跟我练练是吧?走啊,上演武场去!”
万喜把手上半块糖往嘴里一塞,拍拍手掌:“收拾你用不着上演武场,来啊。”
话落,尘土飞扬。
两个小姑娘又你来我往地打起来。
褚磐拿着木剑,默默躲远了些,去到小阿羽身边,郁贺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崔绍月台正议着事路过,停下来看会打架现场,边津津有味地观赏,边接着议事。
同往常的每一天都无甚区别。将来回忆起来,这也该是最寻常的日子,最普通的一天。
星展被万喜压着动弹不得,脸上挨了好几下,嘴角都青了,气得一天没跟万喜说话。
傍晚时分,星展嘴上带着伤,饭都不能大口大口吃,越想越气,饭碗一搁就去找万喜。
最后在早晨万喜蹲着的位置,发现了她圆乎乎的背影。
夕阳西沉,金辉万丈,万喜圆圆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莫名落寞。
星展心头的气恼散了些,走到她身边。迎着金黄光辉,星展眯了眯眼,用肩膀轻轻碰了下万喜的肩膀。
“田娘给你的糖吃完了吗?”
“还没。”万喜答。
田娘也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亲手做芝麻糖,因此万喜一直都吃得很珍惜。
“那就不急。人家小夫妻第一回相约出门,兴致上来玩得开心了,晚归一会,不是什么大事。”
星展语气随意,又龇牙咧嘴地往万喜面前凑,指指自己青紫的嘴角:“你瞧瞧,都把我打成什么样了?也不见你关心我,就搁这家犬似的守门,也不怕田娘回来笑话你。”
万喜慢吞吞地伸出手,摸了摸星展嘴上的伤。她知道星展是在安慰她。
“下回叫你打回来,别生我的气。”说完,万喜又看向远方层叠山影,“我再等一等,你自己去玩吧。”
星展又去找月台,月台处理公事,她就在旁边见缝插针地聊天,聊个没完。再出来时,夜幕低垂,不见星子,已经很晚了。
星展打了个呵欠,正要回去睡觉,转头迎面撞上赵秀贞。
赵秀贞行动如风,面上带着几分急色,一见星展就问:“见着田娘没?”
“没……”星展懵然摇头,瞬间就察觉出不对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人还没回来?吴百户呢?也没回来?”
“我刚回娘子营,才发现田娘一直未归,又不见万喜,正要找人去问吴百户!”
春夜里风凉,赵秀贞一身薄衫,可额上还出了汗,眉头紧皱,说话间已快步离去。
星展昏昏欲睡的脑子立即清明,转头就往辕门处跑,越跑越快,直到看见月色下那道比黄昏时拉得更长的影子。
“万喜!”星展弯腰,两只手撑着腿,大口喘气:“你怎么还在这?田娘难道还没回来?”
万喜回过头,眼神都等得木了:“没,你不是说田娘玩得开心,就会晚归。”
“哎呀!傻万喜!这都什么时辰了?田娘那么守规矩的人,怎会入夜不归?你也不跟赵副将说一声,她正急得到处找人呢!”
话音未落,万喜猛地站起来,没有丝毫停顿就往外冲。
星展气都还没喘匀,见状又是一惊,赶紧追上去:“万喜,你别跑!你先回来!”
好在万喜被营门守卫拦住。临州营军纪严明,入夜之后,将士皆不得擅出。除非有军令。
星展刚追上来,万喜又往回跑,她生得壮,可跑起来比星展还快。
星展气喘吁吁终于追到人,赵秀贞正和月台站在一处,叉着腰,一脸躁意。万喜在两人对面,圆脸绷着,神色僵硬。
“副将,怎么办,田娘怎么还没回来?她是不是……”
话里带着几分抖,后面的猜测都不敢乱说出口,像是生怕一语成谶。
赵秀贞往后捋了两把头发,按上万喜肩膀,沉稳道:“别急,田娘身上有证明身份的鱼符。临州军的人,临州城里谁敢动!”
“是呀,”月台也柔声安抚道:“许是被什么事拌住了。田娘功夫好,吴百户也是个高壮的,就算真遇上什么事,也能脱身。再不济,拿着鱼符求到州牧府去,临州牧自然会看在褚将军的面子上护一护。”
星展左右看看,慌张乱跳的一颗心稍稍安宁。
她不自觉地靠近月台,贴着她的手臂,仿佛只要月台在身边,天大的事都有人扛着。
万喜僵硬的面色也缓和了些,但眼中还是带着惊慌,哀求着:“副将,我想去找田娘……”
赵秀贞胸膛起伏,看向远处来回走动巡营的兵卒,顿了许久才道:“明日一早,营门开时,我随你一同去找田娘。”
褚巍不在营中,她暂代主将之责,营中上下事务都交到她手里。军令如山四个字最重,即便再急,她也绝不能起一个藐视军规的头。
万喜不再求,她知道说服不了赵秀贞。只是眼里的湿意一层层漫上来,她转过身,朝着辕门方向走。
她要去守在营门处,明早营门一开,立即就冲出去找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