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望向院子外面,四方天穹漆黑一片,唯有星汉灿烂。
在马车里睡了一觉,如今竟也不觉困顿。
霍令仪无事可做,在床榻里滚来滚去,翻来覆去,只等着什么时候睡着。
脑袋在床沿倒立,眼前是颠倒的世界。
颠倒的喜鹊在外间榻上绣花,颠倒的博古架上全是她的小玩意,颠倒的瓶花上方挂着她和柳青骊的画卷。
霍令仪盯着画卷里颠倒的两个人,忽然想起来这是孟玄朗给他们作的画。
她翻身下榻,走到案几旁凝眸思索。
喜鹊听到椅子拖动的声响,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
走进里间,便看到霍令仪踩在椅子上要去取画。
“小姐,小心些。”喜鹊走上前扶住椅子,搀扶着霍令仪下来。
“小姐不是很喜欢这幅画吗,怎么忽然取下来了?”
霍令仪举着画卷,仔仔细细欣赏,只当是最后一眼了:“觉得不太合适,就不挂了,寻到机会,送去给青骊吧。”
话音刚落,霍令仪的目光忽然凝聚在画中的自己身上,她有些不敢置信。
“快,去取盏灯过来。”
喜鹊听她语气着急,赶紧去案桌上取来一盏灯台,霍令仪来到书桌前,将画卷彻底铺开,接过喜鹊递来的灯台,移到画中间。
灯台照亮的一刹那,许多东西都纤毫毕现。
画幅不算特别大,因而画中人的细节叫人容易一眼忽视。
她也是今日才看清楚,她的鬓发间多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你看看,这是什么?”霍令仪指着画中自己的鬓发,问身边的喜鹊。
喜鹊低头查看,半晌才认出来:“是小姐的珍珠点翠蝴蝶金簪,怎么了?”
霍令仪沉默片刻,喃喃自语道:“可我早弄丢了,他不可能知道的,他都没见过。”
喜鹊听得一头雾水:“谁呀?”
霍令仪眼神闪烁起来:“没……没谁,你当真觉得他把我画得很好看吗?”
喜鹊困惑不已:“好看呀,奴婢不懂画,只能凭直觉去看,小姐不觉得画上的你,细节比旁边的柳小姐都多吗?小姐衣服上的褶皱纹理,头发里的簪子,脖子上的痣,还有小姐笑起来时,眼睛弯起来的弧度,还需要别的什么证明吗?”
画又重新挂回了原位。
喜鹊觉得今夜的小姐特别古怪。
她将画挂回去之后,满屋子的转悠,这个摸摸,那个碰碰。
最后坐在梳妆台上梳发,却拿着梳篦一动不动。
梳了一会,又托腮坐在铜镜前沉思。
双眸失真,谁也不看,但眼波流转,哼着小曲,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她懂了。
少女怀春,情窦初开。
快要到三更天,霍令仪才堪堪躺到床上。
喜鹊要去掩上轩窗,霍令仪却不许。
“别关,我想看看月亮。”
月上中天,又绕过树梢,正巧悬挂在屋檐一角。
树梢被风吹动,发出簌簌声响。
她趴在床头,墨发如瀑披散在肩背上,月光似乎偏爱于她,似水般温柔倾斜在她身上,玉雪堆砌出的冰肌,泛着银白色的光。
霍令仪侧躺在瓷枕上,望着天边上弦月出神。
翻动身子时,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挪动瓷枕,才发现那本《妖狐秘史》竟然还压在她枕头底下。
她抽出禁书,正要丢开,却鬼使神差地翻开了,月色幽暗,看不清书上的字。
于是她起床掩上里间的门,悄悄点了盏灯回到架子床上。
虽看得面红耳赤,但怀揣着好奇一直追读,双眸湿漉漉的,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不知不觉趴伏在床边睡了过去,手压在书页上。
夜风潜入,吹熄了窗边的灯。
屋檐下的风铃,叮铃铃发出悦耳的声音。
四周一片薄雾浓云,耳边有潺潺水声。
周身似是浸没在茫茫春江水中,温热水流流淌而过,打湿了交缠的两条鱼尾。
温热的身躯裹住她,与她紧紧缠绕。
春水涌上来,往礁石深处灌入。
热烫,温柔。
她茫然失神,双眸失去了焦距,却听闻有深重的喘息声环绕耳边。
春江水声潺潺不休,浪潮席卷,拍打在二人身躯上,捣出银白色的浪花。
水中没有依傍,浮浮沉沉,雪白藕臂环住他宽阔的肩膀,将脸埋进他的肩窝,他凑上前来与她交吻,温热的唇舌,触感尤为鲜明。
喘息声有些急促:“令仪……可以了吗?”
她失焦的瞳孔渐渐恢复,看清了眼前人是谁。
……
“叮铃铃”
守夜的奴仆听闻屋内的铃铛响起。
景王殿下不喜欢人在屋内守夜,但屋外不可不留人。
床外悬挂的铃铛是用来唤人的,这段时日响得频繁了些。
茫茫夜色里,有夜鹭啼叫,却看不见踪影。
奴仆上前应召。
“备水。”越少珩声音隔着紧闭的屋门传来,有些燥怒的沙哑。
“殿下要热水还是冷水?”
“……冷水。”
轩窗被人打开,凉风倒灌而入,吹散满室燥热。
忽如其来的烈风,卷起桌上的书卷,哗啦啦打开了一页纸。
清冷月色下,有一道身影伫立在窗边,孤影茕茕。
他的脸半数隐没在窗边的阴影内,衣衫敞开,露出玉白胸膛,尚在微微起伏。
雾色浓重的黑眸里,有无数欲念在纠缠,散去。
思之若渴,何以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