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空鸟瞰大观园,是一幢幢阁楼拼凑而成的‘米’字形状建筑。
并非单独的某条商业街,而是围绕相龙路、百宝街和长丰路三条商业街交叉点,建立起来的一座巨大的商业园。
周一点看中的这间足浴馆,恰好位于米字那一横的最西面,透过窗户,便正好可以看到宝龙广场的缤纷景象。
泱泱众生,千人一面。
互坐对岸,一人千面。
女人的目光散落在赵宇林身上,一丝掉在肩膀,一丝爬上脸庞,总之就是不太认真,所以她回答赵宇林那个问题的时候,看似也是随口说说。
“情债。”
“人情债?”赵宇林眼底暗藏戏嚯。
“桃花夭夭年华一诺的情债。”女人笑容更盛。
“哦,那是风流债。”
赵宇林仰头靠回沙发背垫,信了八分,但还有两分存疑。
打他懂事开始,三师兄沈离就一直是狂放不羁的为人,也是他幻想武侠小说中,与青山仗剑走马天涯人物最像的模样。
后来随着年龄渐渐增长,三师兄第一次离开龙洞村去了外面的世界,歌里总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是否当真精彩,年幼的赵宇林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可以改变一个人。
沈离从外面回来以后,常挂在嘴边的话就从‘人生在世自当逍遥’变成了‘人不风流枉少年’。
原本赵宇林一直希望,自己能活成沈离那样的人,但后来他忽然觉得,三师兄好像太浪了。
再后来,他没变成任何一位师哥的模样,反而最像风断云那个糟老头子。
沈离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事迹不胜枚举,最夸张的一次,把外面的一个姑娘骗得痴痴傻傻,竟然跋山涉水,追人追到了龙洞村。
那天夜里,还是赵宇林起床到院里开的门,门刚打开,便看到了满脸梨花带雨的小姐姐——那是他见过的,除了冷寒霜以外最漂亮的姐姐,而且她穿的衣服,虽然看着很奇怪,但总让人觉得那比冷寒霜平时穿的衣裳好看。
当他也离开龙洞村,开始八百里苦行的时候才知道,那叫时髦。
补丁的粗布麻衣,自然不如城里的碎花连衣裙好看,何况那是一件能抵两头牛的高档货。
小姐姐在龙洞村住了一段时日,和冷寒霜睡,赵宇林很喜欢她,师兄师姐也很喜欢她,就连以收拾徒弟为乐的风老头,都对她喜爱异常。
是个挺温柔可爱的女孩子,说话永远和声细语的。
当然,比较重要的原因是,她来龙洞村身上带着很多钱,每天给老头子买烟买酒,顿顿请大家吃肉。
某日沈离又要从龙洞村出走,八百里苦行已经结束,再离开自然是去执行任务,那个小姐姐便也跟着一道离开了,劝都劝不住,说要生死相随。
她走后,赵宇林便进入了童年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原本天天吃窝窝头就咸菜的日子已经习惯了,也没觉着苦,结果连着吃了好久的鸡鸭鱼肉,再去吃以前的伙食,赵宇林感觉从天堂瞬间掉回地狱。
那段时间他每天郁郁寡欢、食不知味,整整瘦了五斤,终于明白水浒传里鲁达是怎么从嘴里淡出个鸟来的。
于是他练功之余,就整日守在村口抱着那根大柱子,眼神痴傻地往村外望。邻居见了都笑话说“宇娃这么小就开始想媳妇儿了”,但他其实只是在等他的小姐姐回来。
大约等了半个月,等得冷寒霜都吃醋,他终于在村口盼回了沈离,然而当时沈离却是独自一人归来,身旁并没有小姐姐的身影。
他问沈离小姐姐去哪了,沈离说赶走了。
“天天跟在屁股后面,烦死个人,还影响你师兄跟别的女娃子耍,你说这种女人要来作甚?”
这是沈离的原话。
赵宇林也记不清自己心里当初是个什么滋味,只记得恨沈离恨了挺久,连着三天捂在被子里不起床,想小姐姐一次就哭一次。
小孩子毕竟心性飘,难受几天也就好了,并没有对师兄记仇。日子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地流逝着,没有小姐姐的悲伤,在赵宇林心里慢慢地淡化,眨眼就过去了九年。
赵宇林也开始执行那个组织的任务,并且在阿富汗战场声名鹊起,而师兄师姐同样如此,基本回龙洞村也碰不着头,聚少离多。
直到他前年他二十岁生日,风老头把沈离和二师兄楚辽召回村里,三弟兄才算好好见了一面,酣畅淋漓地大醉了一场。
夜里赵宇林日常睡前嘘嘘,却看见沈离独自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张照片黯然神伤。
他就着灯凑过去看了一眼,沈离也不避讳,而照片上的人似曾相识。
虽然容颜有所改变,但赵宇林瞄了一会儿,还是认出来了,好像就是小时候请她吃零食喝饮料、让他在小伙伴面前倍儿有面子的小姐姐。
然后那天晚上沈离借着酒劲,跟他讲了整夜的大道理,百五十多斤的肌肉猛男哭得满脸鼻涕。
赵宇林现在记起那晚的事情都还想笑。
“握草!”
他没笑出来,猛擡头,盯着茶几对面娴静却有几分冷傲的女人。
女人看着他突然激动的模样,身子微微动了两下,也许是被轻微惊吓到了,也许是对这一惊一乍的作态不喜,淡然道:“我看你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怎么,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信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