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笑道:“让容老进来罢。”
方缘近心知,今日是容韵最后一次到这宅邸来游说他,而自己会应下他的要求,入仕去做钦天监监正。
他亦心知,同样也在今日,容老会告诉他阿知的身世,并将他口中的“小畜生”托付给自己。
而他的阿知,眼下就好端端候在外头的梨园里,望着花,等着他出去。
只不过这一个今日,他不打算再去梨树下见她。只因上一回心动的结果,太过痛彻心扉。
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那时他性子太过天真,宦海中的手段更了解的不那么分明。
接任监正之位后,因为暗中对容知存下别种心思,又同情她背负的宿命,以至莫要说管束,反而根本对她百般纵容。
丝毫没料到,会有苦果等着他们去尝。
纵容之下,就是肆无忌惮。后来一日,容知耐不住寂寞,借着寻卯桩之名,去了蜀地。
自起京城连日天生异象,电闪雷鸣,终是惊动皇室,龙脉失陷的事也再瞒不住。
左相王玉棠仗着以家国大义为先,联御史台数位共奏一本,极力主张让两颗龙眼都入龙脉,才能永葆海晏河清。
其子王秦经他授意,携国子监将地脉之桩的渊源编撰成册,流播甚广,致使容知辰桩的身份彻底公之于众。
民间自此四起怨声,纷纷要求圣上讨伐惑乱天象的龙眼,还京城安定。
事关江山社稷,新皇也不愿为这么个没定性的龙眼再冒风险,为以绝后患,便在容知回京的当天,下旨将她捉拿伏诛。
那日祖父莫名称病,骗他匆匆赶回本家,殊不知无法挽回就只在一夕之间。王玉棠率府卫前军冲进钦天监,为留全尸,将容知一杯毒酒赐了死,之后将她带到星峰山,与另一颗龙眼一起,深深埋于龙脉之下。
那几日的事方缘近都记不真切了。
他只记得两人最后一次相见,容知拉着他的手,笑靥如花道:“方缘近,其实我想了很久,这天地虽广阔,我发现还是和你在一处最有意思。”
心中铺天盖地的悲凄席卷着理智。他总想阿知的身体本就异于常人,怎会轻易被一杯酒给毒死?
他们口口声声叫嚣的国泰民安,竟是以活埋一个少女为代价,这样无能又不仁的朝堂,如何还有存在的必要?
阿知即便最后真要死,也要离那龙脉远远的,她只适合被埋在梨花下。
是自己害了她,方缘近没法不作此想。
容韵三令五申不准容知妄动,想必是早就料到,如果她的身世曝露,就会有这样的结果。自己没有尽到管束她的责任,也没能保下她的性命。
悔恨如白刃穿心般透彻,他忽而记起之前无意翻阅过的那本禁书。
即便自戕性命也罢,只求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能弥补先前所犯的过错。术法既出,心头血放了干净,身上余下的血也都变得冰冷。
“阿知,这一回,我便先做那个十恶不赦之人。此前害你性命的,不论是王相、王秦、那几个御史大夫,还是最后去捉你的府卫前军,我先替你将他们都杀了。
这一回,我即便毁掉自己,也要为你扫清前路窒碍,祓除身上束缚。
他们逼你顾家国大义,逼你以性命去换国泰民安,那我就将那龙眼碎了,把那龙脉毁了,让他们也尝尝你吃过的苦,流过的泪,受过的痛。
然而世事多不完满,只有短短三个月啊。不知这些做完之后,还会否余下片刻光阴,能与你共度?”
方缘近想苦笑,其实贪心不足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
想要更长久的时日,无非也就是想亲眼看看,他的阿知,是不是正活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