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恒停顿一下,“我总是想起她。”
噢,一个人,一个女人……方器暗自一挑眉,继续听着身边这朋友的诉说。
“我做了正确的事情,我以为离远一点自然就可以了,但我总是想起之前的事情,然后重复不断地想,如果当时我没有那么做——”赵明恒又喝了一口酒,放弃抵抗,谦虚地把自己展现在好友面前,“你能听懂我的意思么?”
“我听懂了,你后悔了。”方器总结到。
赵明恒再次端起酒杯,他用酒液把自己跳动的心脏压了压,后悔,这个词从前几乎与他绝缘,但最近跳出来的频率很高。
方器抓紧机会多看了几眼赵明恒现在这种难得的神态,他问到:“你说的是个女人对吧。”
“……对。”
“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我很好奇,能让你牵肠挂肚寤寐思服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赵明恒没有力气去狡辩他没有牵肠挂肚寤寐思服了,他望着远处盛开的花枝,想到什么说什么,语气平静,“很漂亮,非常漂亮,特别是抚琴的时候,像神女,闭上眼睛我就能想起她的脸,不像别的女人,是模糊的,她不一样。”
“她很聪明,不管我说什么她立刻就能懂我的意思,说的话也不会让我觉得无聊或者做作,她之前遭遇了很大的打击,家破人亡的那种,但她咬牙都挺了下来,心里始终没有屈服。”
方器说:“听起来是一位非常完美的姑娘,你这么痛苦……难道是她的身份有问题?”他倒吸一口凉气,小心问:“你不会是看上哪位宫妃了吧?还是她是哪位重臣的女人你不方便动手?总不会你——”总不会看上的是我夫人所以才说不出口吧?
“你胡说什么!”赵明恒低声喝止他。
“那没什么可烦恼的,凭您,雍王殿下,除了我刚才说的,天底下有哪个女人是你得不到的?”
“事情没这么简单,你不懂!”赵明恒陷入沉默,即便对着自己的好朋友,有些事也很难启齿。
方器一口气吊在这,几乎要骂了,我不懂你倒是说出来啊。
他耐心地劝,“殿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你有什么苦恼尽管说出来,我保证听过就忘,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我当年就向你承诺过,我愿意在你需要的时候做你的朋友。”
赵明恒送来手里的酒杯,无力躺倒在椅背上,他的手盖着脸,半晌,沉闷的声音从手的下方传来,“她之前看不见,刚刚成婚,我当时落入困境,迫不得已……用了一点手段,顶替了她夫君的身份在她身边,她并不知道,一直以为我是他,然后我诈死了,让她夫君消失了。”
简单几句话让方器的脑子有片刻混乱,他花了些力气才弄懂赵明恒所说的关键。
于是他也沉默了,良久,他叹了一声,“王爷,你这兵法用得熟练,偷梁换柱,金蝉脱壳,我甘拜下风。”
“方子化!”赵明恒坐起身,盯着他恼怒地喊。
方器举起手,“是我不是,你继续,诈死后呢,你就后悔了?”
“没有。”赵明恒移开目光,沉声说,“没有后悔,那是假的,这从开始就注定了,我不可能变成另一个人,也不可能顶着假身份与她演一辈子的戏,那种感觉并不是我想要的。”
“你只是后悔把事做太绝了,没有回头的办法了。”方器一针见血地说,“你在想,如果之前就告诉她真相,现在就可以顺理成章用雍王的身份跟她再续前缘了。”
“我没……”赵明恒顿住,“好吧,我有这么想,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以为,我们各自回到原来应有的人生才是最合适的,但我没忍住,我偷偷跑回去看了,我看到她在给我办丧事!我才发现我其实不想的!我承认我后悔了!”
他越说越激动,“可是木已成舟!我没办法在她给我办丧事的时候走出来跟她说,说之前都是骗她的,其实我根本不是她夫君我也没有死,现在我反悔了,还是想回到原来那样,以她夫君的身份与她日日相见——”
“可以这样么!”
赵明恒想起那日躲在大石后,温素音在悬崖抚琴,那一瞬间他感受到巨大的痛苦和无限的恐慌,他听懂了那琴音,温素音决意慢慢将他放下,她要向前走。
这是之前他所盼望并小心计划着的,但真的变成现实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所见耳中所听都像锁住他咽喉的铁链,一点点勒□□息。
他看见赵昕在小心地抚慰她,他知道赵昕在打什么主意,但他无力阻止,只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偷窥着与他无关的那方天地。
随着这场丧礼落地,赵明恒和温素音之间的所有关联被斩断了。
方器被赵明恒激动的样子给震住了,他和赵明恒少年相识,总是意气风发高傲得好像永远不会低头的雍王,第一次流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当年哪怕是在无他母亲兄长决裂远走边关的时候,他也是坚定而决绝的,片刻不曾回头流连。
“我以为当年你跟我说的只是气话。”方器给自己灌了一杯酒,“你当年说你这辈子不会娶妻生子,我没有当真,毕竟咱们那时候年纪还小,但恐怕你是认真怎么想也是认真这么做的,不然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把自己一步步陷入如今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从前我没有动摇过。”赵明恒自嘲一笑,“现在我知道了,我并不是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