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太医院众人停顿片刻,又同时默契地埋下头,专注地做自己的事情,好像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一旁的卫安偷看了眼端王殿下,今日他身着常服,跟着江姑娘来到河边,明显不是以王爷的身份来管事的。如今这么听话地完成江姑娘给他布置的任务,他暗暗感叹,果然江姑娘这般耀眼的女子,连殿下都对她言听计从。
他握了握拳,自己一定也要成为这么厉害的医者。
元璟计算得很快,算完手中这几张纸,又很自然地去接江眠手中其他的纸张。
江眠看见递过来的手,就又分了几张纸过去。
然后又看见递过来的手,又分了几张纸过去。
几回过后,江眠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惊讶地看向元璟。
“元璟,你都算完了?”
元璟矜持地颔首,墨黑色的眼中是轻柔荡漾的柔软笑意。
江眠接过元璟手中厚厚一沓的纸,翻看了一下,转身去找石覃。
“石统领,这里是不同地方要投放的解药剂量。河水虽然流动,但不同地方毒药浓度不同,所以解药剂量不一。然而水系互通,这毒药的浓度自然也不会一成不变。”
她把手中的纸张交给石覃,接着道:“河水流动之间,规律极其复杂。我们最好一点点投放,随着进展再随时调整剂量。”
石覃接过,自己读过一遍,发自内心地敬佩道:“多谢江姑娘!江姑娘此举大义,下官代全城的百姓谢过姑娘了!”
说着,他躬身深深一揖,江眠连忙握住他的手肘,把他扶起来。
石覃行礼时还未一揖到底,就感到手上一股不容他抗拒地力道把他扶起来,微微诧异。他作为禁军统领,功夫出众,怎会被一个小姑娘轻易控制住。
他开口刚要说什么,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个“小姑娘”可是镇国大将军的长女,也是曾经上过战场之人,顿时把嘴里的所有话都咽了下去,微微后退了一步。
江眠拍了拍手。
她能做的事情基本上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工作,也不需要她插手了。
她走到元璟身边,叫了他一声:“元璟。”
他做完事后,就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她。他的灼灼目光存在感太强,江眠感觉自己后背好像一直挂了一只小太阳。
前几日,二人一直都在太医院。
江眠除了头两日去了配药间几次,之后几乎不怎么出门,所以一直都没觉出来不对。
直到今日,江眠走到哪里,元璟一直跟在她身后十几步远的位置,不说话、也不打扰她,但是片刻不离,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泡子河弯弯延延,江眠在河上各个转弯处跑来跑去,抽样采集河水,元璟就一直缀在她身后,跟着她走来走去。
江眠戳了戳他的手臂,道:“元璟,咱们说说话。”
她想和他好好聊聊。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个安静的地方和他说话,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喧嚣的声音。
江眠循声望去。
那里聚集了一群人,交头接耳间传出几道声音,说着什么“大将军”,“班师回朝”等等。
江眠几个箭步上去,探头过去问道:“老兄,请问你们在说什么?”
一人头也不转地向前张望着,回了一句:“听说是镇国大将军班师回朝了,刚从正阳门进城,百姓们都列队在朱雀大街上夹道欢迎呢。”
“可不是!那可是江大将军,骁勇善战,守护大晟的战神,朱雀大街上今日一定人满为患了。”
“镇国大将军在外出征近一年,把晋国人打得落花流水,扬我大晟国威,真是好样的!”
“江大将军威武!”
众人纷纷感叹赞扬着。
听见是父亲回来了,江眠心中大喜。
那日离开崇州军营去咸阴山后,她就没有再了解过那边的情况了。
还是前几日宫里面安定下来后,她去打听过,才知道父亲已经把晋国剩余的兵力和邳国的二十万兵马全部击退,正在回朝的路上了。
没想到,他们回来的这么快。
“元璟,咱们也去看看!”
她回身对元璟说了一声,跳上马背,向城中的主干道疾驰而去。
*
京城正中。
朱雀大街。
黑压压的荷甲兵士们安静整齐地行进在宽敞的主干道上。
接近正午的强烈日光照耀在兵士们黑漆漆的鳞甲和锋利的兵刃上,跳跃出一道道灼目的光亮。
江远身骑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走在骑军的最前方。
后方左右两侧分别跟着江睢和他的副官,一队亲兵呈扇形分布在几人后方,再往后是黑压压列成整齐队列的兵士。
两侧的百姓们夹道相迎,不时有人欢呼着,高喊出声。小孩子们被他们的父母高高地举起,向大街正中央投去好奇的目光。
江眠从远方骑马而来的时候,看见的这是这样一幅场景。
为防止踩踏到百姓,她隔着人群还有一段距离就勒停了马。坐在马背上,凭借着高度优势,她的视线轻而易举的越过围观的百姓,看到了大街正中央的父亲和弟弟。
黑马上的江远若有所觉,忽然调转了目光,看到了层层人群之外的江眠,和女儿对视上。
他愣怔了一下,看了女儿半晌,一双虎目微微湿润了。
江眠看着父亲鬓角新生的白发,心中又酸又暖,但终于是放下了心。
江远身下的黑马还在前行,他冲着江眠比了一个口型,看见江眠点头,才收回目光,继续向皇宫而去。
江眠看出来那个口型,是“回家”。
父亲和弟弟都回来了,她真的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