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短暂，天边的启明星亮了一整晚。
星星醒过来的时候，灶屋屋顶的烟囱里已经升起了缭缭浓烟。
星星嗅到了香味。
这很不简单，农家很少有家庭是早上就有饭菜香味的，大多就是熬个菜粥，配碟小咸菜就足够了。
星星没怎么闻过这种食物的香气，这个星星小朋友的记忆里更是很少有，所以被香醒的小朋友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往身边看，床上一个人都没有，大家全都早早起床。
“崽，早~”球球飞过来，贴贴自家刚睡醒还小脸红扑扑的崽崽。
“球球早~”星星声音软绵绵的，手脚也有些无力，感觉自己像根煮熟后软趴趴的面条。
球球也没有跟星星透露今天的早餐，而是陪着小朋友穿好衣服鞋子，跨过高高的门槛往灶屋里去。
锅盖盖着，星星整只崽踮着脚也没灶台高，坐在灶膛后面烧火的是三姐姐，星星和她撞上目光，沉默着，谁也没搭理谁。
“哥哥，奶奶说早上吃包包喔~”小月亮激动得活蹦乱跳，一骨碌冲过来抱着哥哥想一起跳。
边跳边问：“哥哥，包包是什么呀？包包好吃吗？爸爸说包包超级好吃，小月亮也闻到香香的，哥哥你想不想吃包包？哥哥……”
星星：“……”
擡起小手，捂住妹妹的嘴巴。
世界陷入安静。
星星轻轻松了口气。
小月亮被捂嘴，瞪圆眼睛无辜地望着哥哥，头顶被爸爸胡乱扎好的小辫子已经被她蹦得乱七八糟，像个小小年纪就顶着鸡窝窝头的疯丫头。
“我也不知道。”
小月亮听到哥哥软乎乎但格外不热闹的回答。
小姑娘忍不住噘嘴，亲上哥哥的小手手心，亲一下不够，还双手抓住啵啵多亲两下，然后乐得咯咯笑：“哥哥总是不知道，小月亮也不知道，我们是两个小笨蛋！”
在旁边继续擀包子皮包包子的婆媳三人：“……”
老人家瞅了眼乐不可支性子活泼的小孙女，又瞅了眼端端正正乖乖巧巧的小孙子，然后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小儿媳，低声道：“这两娃的性格怎么天差地别的？”
从出生开始就这样，一个见天儿地嚎哭，另一个任由妹妹哭得嗓子都哑了，也只是乖乖砸吧着小嘴盯着走来走去的人或者外面的天空发呆。
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大家就知道妹妹是个活泼的性子了，大人要干活，都怕麻烦，所以带去地里干活的，被背在背上的永远是乖巧不闹腾的哥哥，妹妹就由亲妈亲爸带着，要么抱着走路边走边哄，要么背在背上还得唱着歌哄，反正就没个停歇的。
以前还听好多人打趣，说什么小月亮这么闹腾就是来讨债的，但老人家首先不听这话，转头还黑着脸告诫儿子儿媳，不管照顾哪个都不许无视偏心了另一个。
其实相同的话，当初她也跟老大家的耳提面命过，可这人心呐，哪里是听了就能管得了的呢？
就连老太太自己，扪心自问，三个孩子其实也做不到不偏不倚。
但这么多年，至少在大是大非上，甚至是小事情上，她都尽量做到了不偏袒，包括老大当年念书，她和老头子拿着放牛棍让大儿子跪在地上想了大半天，结果最后还是得到一个不想读书的回答，那就回家务农吧，自己选的，现在就算后悔，也别怨父母妹弟。
但她和老大一家没做到的，老幺一家却做的挺好。
可能由于是双胞胎，反正老幺家夫妻两人对儿女是不偏不坦的，平时既会叮嘱哥哥照顾妹妹，也会叮嘱妹妹看着哥哥，两个孩子今年三岁了，除了……脑子有时候不太好，其它时候看着都挺好。
比如这会儿，谁家好崽子会说自己和哥哥是小笨蛋的？
小月亮就要说，不光要说，还拉着哥哥的脑袋瞅半天，认真思考自己和哥哥到底哪一个更笨一点。
灶膛后面烧火的赵圆圆又翻了个白眼，再一次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嫉妒小月亮的天真愚蠢。
早饭是菜包子。
不光是早饭，婆媳三人从早上四点就起来忙活了，家里男人五点多就出门去地里收粮食，这一早上她们三人手脚勤快，把今明两天的菜包子全都包了出来。
这样就能节省很多做饭的时间，吃饭的时候随便往锅里添点水加点米，上面用蒸盖热着包子，柴火在灶膛里闷着，等人回来就是一顿既香又管饱的好饭。
秋收这段时间都是需要下力气的苦活累活，不吃饱人都是虚的，身体造成的亏空更是厉害，所以家家户户都不会吝啬，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管饱的都弄出来给家里的劳动力吃饱吃好，保证秋收这段时间都能下苦力，这样才不至于把人身体累垮掉。
虽说是菜包子，但皮薄馅多，调的菜馅里更是混了香喷喷的猪油渣，被切得细细碎碎的，包在里面，偶尔嚼到一点，满嘴喷香，吃得人格外满足。
大人都吃得这么香，小孩子就更别说了。
就连在穿越前吃惯好东西的赵圆圆也吃得头都不擡。
这个年代的蔬菜包子可没什么添加剂，更不是什么冷冻的预制菜，手工剁的馅发的面包的包子，一口咬下去，那种味蕾和胃部的充盈满足感几乎能让人喟叹落泪。
星星也喜欢吃。
胡叔叔不会包包子。
但星星嘴巴小，吃得慢，也吃得少。
大半个包子和小半碗粥，就把两个三岁的小朋友都撑饱了。
剩下的放在橱柜里，中午热一热就能吃。
星星听到赵圆圆的心声，她准备趁人不注意，回来往空间里偷藏两个。
包子包得多，慢慢一大筲箕，没人数到底有多少个，毕竟都是一家人，这么防备着过日子才是真的鸡飞狗跳，真有人吃了，也是肚子饿嘴馋，不是浪费了就行。
星星没管赵圆圆想什么，他摸摸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又摸摸妹妹同样圆溜溜的小肚子，听球球的建议，从空间里翻出健胃消食片，给自己和妹妹一人塞了一颗。
是甜的，小月亮以为是糖，眼睛亮亮地含在嘴巴里都舍不得咽。
星星摸摸妹妹好像真有点笨笨的脑袋瓜，牵着她的小手，两兄妹一块去帮大人干活儿。
虽然人小干不了多少活，但像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一整天，还是成功把自己给累坏了。
短短三四天，从早到晚出门的小家伙们就把自己晒黑了一个度。
老人家心疼孙辈，摸着星星和小月亮那双磨得红红的小手，一边没好气地说他们死心眼不知道变通，一边骂自己的小儿子怎么不把那些心眼子遗传给儿女，那架势，估计路过的狗都得被老人家揪着耳朵一通骂。
不止老太太心疼，当爹妈的更心疼，可星星没觉得自己受苦，小月亮更是开心得早上吃了饭就想往外冲。
她这段时间认识了好多小朋友和大人！
他们都很喜欢她和哥哥，给他们塞甜甜嫩嫩的花生米，还给他们带家里刚煮熟或者用火烤过的玉米粒，这几天虽然累了点，但嘴巴和肚子超级享福的！
见两个小孩都没叫苦叫累，虽然还是心疼，但当家长的也就没阻止他们往外跑，但每次都会叮嘱亲朋邻居，让他们帮忙看着点。
虽然这是个走哪都要介绍信的年代，但谁能保证没有那起子心眼坏的人贩子或者黑心的畜生盯上孩子呢？
家家户户都如此，所以孩子们经常是被聚集到一个地方，边玩边干活，热热闹闹也没人说他们帮倒忙，认真起来还能给大人们减轻不少负担。
玩得久了，以前不怎么出门的星星和小月亮就认识了好几个小朋友。
小朋友们每天聚在一起会聊什么呢？
聊早上吃了什么饭，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什么时候吵了架，聊另一个小朋友是不是挨打了吃肉了，聊等会去哪儿玩……
说不定他们聊的比大人还要全面八卦，但话题的跳跃性也很强，球球就经常跟不上，反倒是星星，沾着泥巴的小手捧着同样沾着泥巴的嫩花生，一边认真听妹妹清脆的声音和其他小朋友聊天，一边偶尔还能很合时宜地搭进去一句话，然后被小月亮叉着小腰炫耀哥哥厉害。
星星干活很认真，虽然一心二用，但负责几公分的队员经过几天观察，发现这群小孩里，就属星星最认真。
别看小家伙人小，做事也不疾不徐的，但他坐得住啊，耐得住性子，乖得人心软，经常搬个小板凳在那坐着就能认认真真忙活小半天。
不光把自己的公分挣了，还能把妹妹没做完的活都补齐。
小月亮也不是故意偷懒的，发现哥哥做多了，她就会心虚地用小脏手捂住嘴巴，然后坐到哥哥身边奋起努力一小段时间，紧跟着又被别的小孩吸引走了注意力……
小孩子也有公分，虽然少得可怜，但不能不把小孩当劳动力，一大堆孩子做起事儿来，也能抵几个手脚麻利的大人。
更何况，大人里还有不少是赵国志这样总找着机会偷懒的滑头。
连孩子都比不上嘿。
不过等忙碌又抢时间的秋收结束后，整个大队都彻底安静了几天。
太累了，就算是个铁人，也需要缓缓。
不过就是这么忙碌这么累的一段时间，赵家几个孩子不仅没瘦，反而还……胖了？？
老人家也不敢置信，坐在饭桌上，精明有神的眼睛来回瞅着坐在饭桌上的几个孩子，怎么对比怎么觉得是真胖了。
不光胖了，三丫头还连气色都好了不少，整个人红润了许多。
“……”老太太在心里咂摸了一下，心里逐渐回过点味儿来了。
这段时间虽然家里伙食都还算不错，但比起星星和小月亮，其实圆圆这个六岁的孩子反而要轻松很多，因为她被分配的任务是去放牛羊。
把牛往山坡上一放，羊也只需要偶尔换个草多的地方栓绳就行，其它时候是没什么需要人管着看着的，所以三丫头反而是整个家里最轻松的。
这吃得好，活干得少，有太阳了往树荫底下一躲，平时在家里也越来越不肯吃亏，不管哥哥华阳有什么她都要同等的份，如果只有一份的，这丫头也要争个亏浅才行，反正是不会让自己吃亏。
这么算起来，三丫头这段日子是挺舒坦的。
日子过得舒坦了，那气色可不就好了吗？
老太太倒不觉得三丫头这样不好，相反，她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难不成全家的心眼子，儿子这辈的给了幺儿，孙子这辈就全落在了三丫头身上？
怎么就不能都匀一匀呢？！
老太太盯着赵圆圆看了半晌又叹气，愣是把赵圆圆看得心里惴惴不安了半天。
星星听着奶奶的心声，听得眼睛弯弯把脑袋埋在已经吃干净的小碗里偷笑。
球球蹲在星星肩膀上，看着老老少少一家人，小声提醒星星：“崽，秋收结束了，很快你三姐姐就要上学，然后就要开始怂恿她爸爸妈妈分家了喔。”
一家人的灾难都是从分家开始的，作为命运的转折点，球球虽然相信星星，但也要提醒他不能掉以轻心。
说不定小倒霉蛋主角，分家之后就幸运起来了呢？
得防着点。
星星捧着干干净净的小碗认真点头。
球球说得对。
不过比起三姐姐要分家，星星更关心的是爸爸之前拉钩许下的承诺。
所以刚一吃完饭，他就牵着妹妹一块做爸爸的小尾巴。
两块牛皮糖黏在屁股后面，赵国志走哪儿都得带着，怎么也甩不掉。
他无奈地叉腰，盯着自己的两个宝贝疙瘩，认命道：“等爸爸去借个自行车，等会儿就带你们去镇上玩行吗，我的小祖宗们？”
两个小祖宗眼睛亮亮地点头。
坐自行车，去镇上，买肉肉吃，还能买糖！
小月亮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拽着哥哥就去找妈妈炫耀，还拍着小胸脯和自己空空如也的兜兜，说要给妈妈带糖果回来吃。
然而他们刚走，赵圆圆就找了过来。
六岁大的小姑娘，眼神没有以前那么濡慕依赖，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开口倒是客客气气喊了幺爸，说也想一块去镇上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