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43章关于下雪这件小事
李守义刺杀陛下之事,罪同谋逆,最终被姜颂赐了白绫算作了结。
谢党人表面上为李守义求了几句情,但都只是走走过场,他们更关心的还是李守义倒了,谁能顶上他那个位置。
朝中有喜欢感时悲叹之人,看李守义一朝落难妻女都急着撇清关系,同僚友人也多冷眼旁观,不由为他发了几声慨叹。
但这慨叹终结于,李守义的夫人——如今已与他义绝,脱了夫妻关系的谢明安,呈上了李守义当年灭陈家满门,还连亲生女儿都不愿放过的罪状。
那些证据证明了素来以清雅出名的李尚书,原是如此伤心病狂后,别说是同朝为官的士大夫们,就连寻常百姓也都知道了。
毕竟,朝中曾传过沈美娘是李守义女儿的说法,民间的说书先生也很喜欢这个故事,纷纷将它编成戏说传奇。
具体是谁复仇,如何复仇的版本颇多,但不论是哪个传奇,李守义的那个故事角色,都是板上钉钉的恶人。
时人皆唾弃李守义,若传奇故事能经久不衰,后人也会提到他就晦气。
沈美娘对此颇为满意。
她也得好好感谢帮她呈上证据的谢明安。
沈美娘从众多首饰里,挑了一组工艺繁复、精美华丽的金钏装进盒中,又挑了许多珠宝奇珍,吩咐宝儿亲自给谢明安母女送去。
她收李姮为义女,就是与她们母女牢牢绑定在一起了。
沈美娘那日虽只找谢明安要了陈言清的玉佩,但两人如今也只能互相帮衬。
这次谢明安揭发李守义的证据,大部分都是沈美娘和青词这些年陆陆续续查到的,还有前不久两人从李二郎口中问出来的。
叫沈美娘意外的,谢明安在得知陈家的事后,谢明安竟也有一点李守义的证据。
想来谢明安与李守义同床共枕多年,知道他本性如何,这些年一直都悄悄留意着。
可能是为了来日万一李守义像对陈言清那般对她时,她能够自保。
沈美娘还觉得更有可能的是,谢明安打算拿着那些证据,在李守义将来想“卖”李姮时,能拿出来威胁他。
谢明安拿到沈美娘给她和李姮的赏赐时,听宝儿转告沈美娘的话:“娘娘说,尚仪局已经在给李娘子挑封号了,待到下月上了玉牒,韩国夫人便不必担忧李娘子的前程了。”
谢明安点头,与宝儿又闲聊许久,才颇为热切地将宝儿送出府。
她看到谢阁老派来的人,说是要请她前去一叙。
谢明安第一次拒绝了父亲的请求。
她前不久去求谢阁老保全丈夫,却被狠狠数落了一通那般,如今没想到轮到她拒绝父亲了。
谢明安道:“女儿与李守义那个罪臣到了如今的地步,实在没有脸面见父亲大人,望父亲大人见谅。”
谢明安不再理那仆人,闭门谢客。
她转身看到女儿换了女冠打扮,欢欢喜喜走到她面前,从前脸上的病气像是被一扫而空:“阿娘,你说我这样打扮,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奇怪。”谢明安摇头轻笑,“好看的,像真君座下的小仙娥。”
李姮闻言,笑得很灿烂。
谢明安抿了抿唇,跟着高兴。
她是父亲的棋子,前半生都被父亲安排做了联姻的工具。
她们谢家的女儿大多是这个命,就算是最被父亲疼爱的她也不过如此,更别提幼年时就被许给先帝的长姐。
高门大多如此,不过,万幸她的女儿不会同她一样了。
在宝儿给谢明安送去赏赐后,沈美娘则带着青词,再次来到了天牢。
白绫应该明日午时就会送到李守义这里来,沈美娘必须得赶在那之前来这里。
她不能叫李守义那般便宜的离世。
沈美娘这次什么也没带,她站在门外,静静看着狱中宛如困兽的李守义。
他的头发已经脏得可能长了虱子,衣服上不知道是些什么奇怪东西,有可能是干涸的血迹,也可能是被动刑后,端不起饭碗洒下的清汤寡水的汤菜痕迹。
李守义这次甚至没有什么力气再质问沈美娘。
沈美娘看他这样,满意地勾唇一笑:“原来陇西李氏的贵公子,竟也会有如此落魄的一面。”
所谓衣不染尘的贵人们,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还比上常年卖力气求生的“蝼蚁们”。
李守义恨恨地盯着沈美娘:“是你害的我……”
“不,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沈美娘冷声道,“致你于死地的桩桩件件,不都是你自己做的吗?与我何干?”
沈美娘看李守义眼中的恨意越深,依旧道:“即使是你刺杀这件事……若你不是怕暴露灭陈家满门与杀女之事,又动了歹心,怎会被我如此轻易算计?”
她道:“你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李守义听到这话,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冷笑一声:“本官做错了什么?当年,家父突然撒手人寰,整个李家的担子都得我来挑,我有得选吗?!”
“所以,你就要为了娶谢家女,杀了陈家满门,去了结你那段年少荒唐?”沈美娘反问。
李守义道:“那又如何?你根本就不懂!像你们这种生来卑贱的人,如何明白什么是跌落云端,从前每个对你都高高捧起的人,一夜之间就全都换了面孔……”
“你根本就不明白!我都是为了整个李家,我是为了整个陇西李氏!我有什么错?”李守义对着沈美娘宣泄怒吼。
隔着木门,沈美娘看着里面被逼于绝境,显得癫狂的人,很轻道:“我不知道。毕竟,你对不住的人也不是我。”
沈美娘身后的青词打开了牢房门,走了进去。
李守义这才察觉不对。
沈美娘俯身,盯着半跪着的李守义,道:“但肯定有人知道你哪里做错了,满殿神灵会知道,因你而死的人会知道……”
她说完这话,就转身往外走,她听到身后传来有鲜血喷溅的声音。
李守义挣扎着,道:“我错了,我错了!”
他以为至多不过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却从未想过会是这般漫长的死亡。
李守义见沈美娘没有停下脚步的举动,又道:“陈家的火不是我放的,是、是谢阁老叫我放的!”
他这话说完,青词的刀果然没有下一步动作,沈美娘也回过身看他。
李守义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乞求道:“你放了我……不、不,你让我死得干净利落点,我就告诉你,当年的事究竟是怎样!”
沈美娘没想到陈家灭门案竟然还有隐情,她看向青词,却见青词眼中毫无波动。
沈美娘理解了青词的意思,回绝李守义:“不必了。”
她既然能把李守义拉下马,她同样也可以自己再把谢阁老与陈家灭门案的关系查出来。
青词今日来天牢,就是来找李守义讨债的,她不能让青词空来一趟。
沈美娘转身,不再管身后的动静。
她从天牢出来时,才发觉下雪了。
原来上京的三月竟也会下雪,纷纷扬扬,像鹅毛,又好像比鹅毛还要轻。
沈美娘伸手想去接雪,她从小生在南方,对雪总是格外的好奇。
她原本想赏雪,可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沈温看她没撑伞,有些担忧:“美娘,今日下了梨花雪,冷了许多,你怎的连伞都没撑?”
被打搅不能玩雪的沈美娘有点不悦。
但她今日来天牢,又是得托沈温出力,她不能直接黑脸。
沈美娘“嗯”了一声,默默和他挪开了一点位置。
沈温嫌九族太多,沈美娘可舍不得连累九族,尤其是祸及爹娘。
她都还没带七娘和阿爹过过好日子,可不能福没让他们享受到,反把他们拖下水了。
沈温站在沈美娘身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美娘,你和陈盈是旧识吗?你才会这般执着替她报仇?”
沈美娘已经解释烦了这个问题,道:“不认识,顺手帮一下。”
她和青词就是纯粹的互相利用,她压根一个陈家人都不认识,别再问她这个问题了。
沈温看她的眼神愈加复杂。
美娘总是这般善良,当年对他是,如今对青词和陈家人也是……
他只当沈美娘这是随口敷衍,反而愈加觉得沈美娘善良温柔。
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只要看到沈美娘,他就不会忘掉自己的本心。
沈美娘看沈温眼神变得有些奇怪,怕他又说些容易牵连她九族的话,她先主动开口问:“李守义死了,谢阁老打算怎么安排礼部?给你吗?”
沈温摇头:“谢阁老打算把卢家人安排进去,你知道的,卢家和谢家素来交好。”
沈美娘知道卢家也是五姓七望之一,他们几家联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按理来说,李守义倒了,该轮到沈温才是……
看来谢阁老还是有些看不上沈温的出身。
沈美娘觉得沈温有点蠢。
谢党几乎都是开国大勋贵和五姓七望出身的官员,他偏要去这里闯。
沈美娘若是他,闭着眼都该投相对来说,主要是寒门与小士族的叶党才是。
思及此,她突然察觉到不对……
这般简单的道理,沈温再蠢也不应该不明白。
那他为何还要投于谢党门下?
沈温像是看出了沈美娘走神,问她怎么呢。
沈美娘:“没什么。”
她就是觉得沈温可能也有他的秘密。
一个能五年时间就爬到高位的人,怎么都不该犯过把她送给叶司马,还有错投朋党这么愚蠢的错才对。
恰好此时,青词捧着一个盒子出来了。
沈美娘迎了上去,她看到了盒缝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