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第82章“在你眼里,我看清了我……
第八十二章
姜颂这边还是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宁王那边则先一步顶不住了,谢阁老今日已经进宫了。
毕竟,政变逼宫这种事就得快刀斩乱麻,古往今来多少例子证明,只要失去良机,轻则落下口实,被那帮写史的人骂上千年。
重则全族夷灭,一个活口都留不下来。
当然,大部分情况是两者都逃不掉。
沈美娘给姜颂喂药,听宫女给他们二人讲眼下的情况。
郑、卢二人的联军,在南州、衢州虽打出了“诛妖妃,清君侧”的旗号,但响应的州却不多。
两人这一路受阻,如今离京城遥遥,更别说,蜀王见势不对也入京勤王了。
谢阁老是要名声的人,可眼下情形越来越不利,他恐怕也要不得什么名声,该狗急跳墙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姜颂伸手挡住沈美娘的动作,道:“美娘,你说……”
他想说他也没想到,明明他事先给南、衢两州附近,他信得过的州牧送了密信。
可为何到头来,那些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听他的安排。
反而有些谢党人,或是亲近谢党的官员,即使没有收到密信,也全力阻击叛军。
“先吃药。”沈美娘又舀了勺药,让姜颂先吃药再说。
姜颂只好暂时压下心里的疑惑,听话地把药都喝了。
直到他喝完最后一口汤药,沈美娘才给他递了一颗很甜的蜜饯。
她见姜颂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满意地笑笑。
沈美娘这才回答姜颂刚才没问出口的问题:“我想你递了密信,让他们提前做准备的那些人,肯定是叶党人——至少怎么也得是不亲近谢党的吧?”
姜颂点头。
“你总和我说谢党人很坏,他们世家的人很坏。虽然你也和我说过,叶党你也不尽放心……但你其实还是更信任他们的。”沈美娘道。
“都搞党争这种事了,谁能比谁干净多少?叶党的人如今若有聪明的,其实最好的选择就是作壁上观。”沈美娘替姜颂捋了捋鬓边碎发,“至于谢党人和亲近他们的人——”
“高门大族的贵公子自然也有清高有气节的,绝不是所有人眼里都只有利益。”
那些抵抗卢郑二人军队的人里,当然也有为官一方,不相信这支临时拉起来的军队能有什么好军纪的谢党人。
也可以说,能像祝将军那般严厉治军的,几百年都找不出来一个。
稍微有点良心的州郡父母官,都不可能主动开城门。
姜颂听了沈美娘的话,有些脸红:“美娘,我真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不是的。”沈美娘用力摇头,“是因为叶先生是你的老师,是你很亲近的人。”
所以就算姜颂也明白这些道理,他也未必能真的拎得清。
人都是这样啦,都会更愿意相信亲近的人。
姜颂“嗯”了一声,他发现沈美娘身上熟悉的脂粉味淡了很多,接近于无。
他有些奇怪:“美娘,你身上的脂粉味呢?”
他记得沈美娘最喜欢涂脂抹粉了,每日早晚都要敷好几次粉的,也最喜欢把自己收拾得香香的。
沈美娘道:“我怕呛到你,现在都不怎么涂了。”
她看姜颂愣了一下,知道他反应过来就要“内耗”,先开口道:“你不准愧疚难过!”
“我是喜欢你才照顾你。如果我生了重病,你肯定也会为了我不熏香啊。这是两情相悦的人都会做的事,你不许愧疚!”沈美娘捏了捏姜颂的手。
她换了个姿势,改为趴在他床边,把玩着姜颂的手:“我知道姜颂你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希望余下的每一天,都让你快乐,很快乐很快乐。”
沈美娘拉着姜颂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珍而重之。
姜颂眼里好像有盈盈泪光,但很快他就笑弯了眼,用没被沈美娘握住的那只手,抚着她的头发。
他垂下眼,在此刻也忘记了他是个将死之人。
直到殿门被人粗暴地打开,宫人们都吓得跪了一地。
姜颂还没反应过来,沈美娘却已经拔了床头的天子剑,挡在他的床前。
她见姜颂想起身,转头呵道:“你起来作甚?好好躺着养病就是。”
姜颂闻言只好躺了回去。
沈美娘看到宁王领兵进来,与此同时,被宫人送进来的还有匕首、鸩酒和白绫。
她定神一看,宁王身边没有沈温和裴渡陪伴,又联想到谢阁老今日已经进了宫。
按理来说,该是谢阁老同他一起来才对,可只有宁王一个人……
沈美娘心里很快有了一个猜测。
她提起剑,指着不远处的宁王,质问:“宁王殿下,拿着这些污秽之物进来做什么?难不成您打算弑君不成?”
宁王这次显然比之前要有底气许多,他看着眼前的沈美娘。
她今日未施粉黛,头发也只是挽了一个简单至极的发髻,和他梦里见过千万次的女人无限接近。
宁王觉得他离成为那个世界的“自己”已经越来越近,只要姜颂死了,他就会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帝,沈美娘也会成为他的皇后。
他就能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沈美娘盯着眼前宁王有些痴狂的眼,觉得和这个人斗真的有些没意思——看着跟个傻子一样。
她这话都是把弑君的罪快扣死在他头上了,他居然还不立刻反驳?
他是真想以后死了,逢年过节都被文人们拉出来骂是吧?
就在沈美娘想着要不扣个更大的罪,给这个傻子宁王时,终于等到他开口:“美娘,我知道的……你都是被他蛊惑了。”
宁王伸手指着沈美娘身后的姜颂。
这个废物为何总是如此幸运,幼年时有疼爱他的师长,总是有一堆没用的同情心,可他的父亲、老师却都愿意包容他。
而他姜佑呢?他一无所有。
直到他开始做那个绮丽的梦,在梦里,他第一次被人爱,被人照顾。
可就连唯一爱他的人,都被眼前这个男人夺走了。
“美娘,我知道的,你爱的人是本王。”宁王一步步走向沈美娘,他伸手握住离他近在咫尺的剑刃,“美娘,我不信你会为了他,就要杀我。”
沈美娘被眼前的宁王吓到了。
这是哪里来的自我感动症候群患者?他现在最好的归宿,应该是精神病院。
可惜这里是大燕,没有精神病院,难怪这个宁王癫成这样了。
沈美娘将剑从宁王手中抽了回来。
宁王见状,脸上绽开笑容:“美娘,我就知道……呃……”
沈美娘直接一剑捅到了宁王的手臂上,又迅速收剑,冷眼看着他:“你现在信了吗?本宫——一点都不喜欢你。”
姜颂为她掏心掏肺两次,才得到她的一点真心。
这个宁王哪来的大脸,觉得她会喜欢他?
凭他长得丑?凭他动手动脚没礼貌?
宁王盯着眼前沈美娘手中的剑,上面他的血缓慢地滴着,白刃在光下折射出泠泠寒光。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笑出声:“你竟然为了姜颂要杀我?”
“好啊,我原本还打算原谅你的,我给你备的原是假死药……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宁王让人重新端了两杯毒酒上来,送到沈美娘面前。
他扯了个笑:“请陛下和娘娘快些饮下,不要逼本王让士兵们动手,用白绫和匕首送你们上路。”
沈美娘看了眼那两杯看起来和寻常浊酒无异的毒酒,擡眼看向宁王,感叹道:“你就这么忍不住啊。”
沈美娘从前是很不相信爱情的。
她觉得所谓爱情,就是像叶随、沈温、李振鹤那样,爱她的美貌、聪明罢了,把她当个标榜权力地位的银鱼符般,时刻带在身边。
只要她容颜老去,或是能拿她换取更大利益,就会将她随手转送给其他人,又或是抛到一边去。
可姜颂的出现,让沈美娘知道,原来世上是会有爱她那般纯粹。
原来有人会愿意用生命来滋养她。
沈美娘被这个宁王骚扰好几次,却都没有直接整死他,就是因为她以为这人也爱她——
虽然他又蠢又笨又贪婪,但只要他给的也是纯粹的爱。
沈美娘就愿意让他活命。
原来不是。
“美娘!”
沈美娘将两杯毒酒都尽数饮下,姜颂起身向她跑过来,却也已经无力回天。
他用力拍了拍沈美娘的肩膀,伸手想去扣她的喉咙,让她把毒药全都吐出来,反被沈美娘握住了手。
沈美娘像往常般捏了捏他的手。
落在宁王这个外人眼里,沈美娘这是临死之际,安慰爱人让他不要担心。
姜颂却想起来,沈美娘说过,她不会轻易去死的,更不会为一个男人去死。
姜颂想清楚了这一点,心里有了希冀,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往下掉。
他想到沈美娘肯定不想暴露,哭得愈加卖力,还忍不住嚎出声。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能这般快懂她的意思,还哭得这么尴尬。
她拼命忍住笑意,呕出一口血,扭头看向宁王,问:“你如今杀了本宫,陛下也时日无多,你何不放过他呢?”
“放过他?”宁王冷笑:“先帝当年杀我父王时,可有说放过?我替父报仇,何错之有?”
说的振振有词,怎么先帝在时,不见他刺杀先帝呢?是不喜欢吗?
沈美娘又问:“当年潞王谋反,先帝只赐死他一人,已经算是重视手足之情。”
大燕至今七位皇帝,有几个不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那些造反、政变的输家,多的是全家男丁尽诛,女子全部没入掖庭的。
都不用和他们比了,就当年大谢太后意图扶立幼子,参与这件事的大臣哪个不是倒大霉了?
先帝和宋薇夫妻间过于谈感情,沈美娘其实都觉得有些过了。
更别说,皇室的兄弟姐妹谁能不留一手?
先帝待潞王父子,本就算是开恩了——对任何一个皇帝、一个政斗的成功者来说。
宁王恼羞成怒:“什么开恩?这算什么恩情?”
“先帝当年赢了,便处死了我父亲,如今本王赢了,自然,也能处置你们?”宁王道。
“赢呢?”沈美娘声音颤抖地问。
宁王得意:“那是自然,你们以为姜颂是皇帝就了不起?这宫里就没人能压他一头了吗?”
谢阁老和宁王果然是想去找谢太后了。
只是,谢阁老和宁王大抵都没想到,沈美娘在他们之前先一步就想到了,谢阁老会去走谢太后这步棋。
他们更不会知道,沈美娘会有能够策反谢太后的筹码。
沈美娘已经打探到她最想要的消息,便从姜颂怀中坐起。
她理了理鬓发,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在宁王震惊的眼神里,笑开:“事先含了点血包,刚才咬破的。”
颜舜华在她来京前送了她不少装备,除了什么“刀枪不入甲”这种东西,也送了她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比如这个血包。
沈美娘看向身边的姜颂,问:“陛下,你觉得这局可以收网了吗?”
“可以!”姜颂立刻道。
殿内看似被宁王操控的宫人,立刻将宁王制服。
姜颂从袖中取出本该在裴渡手中的另一枚虎符,与他的那枚合二为一。
他对手已经落在剑柄上的将士们道:“众将士听令,裴将军早知宁王与谢阁老意图谋反,只是假意归顺两人。”
“此事不便于众人知,这半月来之事,皆不怪尔等。”
听到姜颂的话,这些人中官职最大的一位将军,上前查看了姜颂手中的虎符,立刻命令将士们听令。
宁王这才反应过来,指着姜颂道:“这都是你设的局?”
“是又如何?”沈美娘挡到姜颂身前。
他不解:“可是今日这毒酒……”
“这毒酒是你临时起意,见沈温、裴渡都去找谢阁老,没人会阻止你了,立刻就送过来了,对吧?”沈美娘反问。
这个宁王嫉妒姜颂入骨,今日得了机会,立刻就想来要他的命。
这才让姜颂刚才都差点以为那是真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