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生机
由暗至明。
同样的场景浮现眼前,雁惜错愕一瞬......她还在方才的心魔幻境里吗。
“用你的杳蔼流玉十八重剑力,击碎这里。”秦枭子忍着怒气命令。
雁惜不想再争吵耗神,便压缓声音:“你不是说只有战胜心魔才能离开?怎么,现在改口,强灵也能硬破?”
秦枭子猛遽掐紧她的喉。
“傀儡符连接你我,正如本座能见你的心魔,你也可以强破这里的一切。本座灵微,没功夫跟你耗。你已试过坟洞,应知本座未曾说谎。要玩什么把戏,找你男人,或者你那笑面虎的六哥。否则拿不到黎原风,本座——”
急促的威胁被一阵清新的风铃声打断。
雁惜和秦枭子几乎是同时怔愣了眼眸。
但男人背对,女子直面。
淡粉衣衫翩翩扬,轻盈脚步跃跃近,雁惜站在半里外,“唰”地眼眶通红。
秦枭子仿佛停了呼吸,像是陷入沼泽,拔不出来,命中注定要沉下去。心跳聒噪,情绪上脑,他却不敢回头看。
心魔。
骸湮王风黯首徒的心魔是死亡,众叛亲离噬鬼魔王的心魔是权欲,而十恶不赦秦枭子的心魔......
他早就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不想确认,更不想让这惹人厌恶的郜幺雁惜窥得分毫。
他是噬鬼魔王秦枭子,他要万事万物为己所用,一切都是逢场作戏,演得越真,越自我怀疑,才越有利。
他没有心,他也不需要心。就算有,也应该是被恶念爬满、染尽血腥的载体。
这才是他,这应该是他。
可清甜柔和的气息一步一步向他靠近,蓄压长久的痴念和悔恨翻滚升腾,淹没他的一切,不听使唤的眼泪竟如大雨倾盆,哗哗下坠。
落依触碰他右手,轻缓一牵却有万钧雷霆之力,将他理智碾得粉碎。
秦枭子崩溃回身,一把拽人,失控地抱紧她。
雁惜静滞一旁,泪湿眼眶。
“阿枭,你怎么了......?”落依忧着声音唤,秦枭子却锁她更急、更牢。
落依声羞,“......雁惜还在呢......”
雁惜的热泪夺眶而出。
落依轻轻探出脑,见雁惜神色,倏地蹙了蹙眉,“为何你们......都在哭?”
“眼睛进沙了。”雁惜破涕为笑,但知道难藏苦涩,瞬地转过身去,狠咬手背,泪流不止。
天光更亮,锣鼓喧响,礼生兴致昂扬,在一派喜庆中高声大喊:“一拜天地。”
雁惜擦擦眼泪,侧转回身,已然置于庄严堂屋。
“二拜高堂。”
宾客欢呼,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夫妻对拜——”
落依转脚之时,不慎踩到裙边,踉跄半步,秦枭子慌张地搂稳她。
女子指尖在他掌中用力,男人轻柔回叩,以示安慰。这一幕被左侧的青年人瞧见,欢欣玩笑:“新郎官急什么!还怕夫人跑了不成——”
众人热热闹闹地起哄。
新人脸红,雁惜垂收了眼眸。
躁动再起,狂风一刮,浓稠的腥味掠夺感官。
雁惜放眼,落氏国师府尸身遍地,秦枭子在原地挣扎、扭曲、蜷动,痛得面目惨白,却咬紧牙关,未出半声。
——他受心魔反噬了。
“爹、娘——”
落依蹒跚追撵,所过之处皆残酷。木阶凹陷,她一脚踩空,雁惜急闪接稳人,华贵凤冠撞向长柱,扯散新娘发髻,跌晃着砸往血泊。
傀儡符印的灵息急剧散失,秦枭子痛不欲生。
雁惜护紧怀中人,用力地抱着她,“没事,都是假的,阿依......”
她没法说出后面的话。
这是一场心魔幻境。可对那个长眠花海的善良女孩来讲,是过去、是创伤、是午夜梦回一遍又一遍的噩梦。
雁惜憎恨秦枭子,痛恨他给落依带来的一切。她极想一刀一刀把这个恶贱的魔王开膛剖肚,折磨至死,让他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傀儡符将散,秦枭子摆脱不了心魔。
落依哭得面目全非,雁惜沉重地凝了一口气,滚烫热泪掉向落依后背。
杳蔼流玉式斩天空,雁惜深深地拥了落依一下,再擡眼,幻境灭失。
秦枭子虚弱颓芜地躺在地上,眼里无光,心脏也不想跳了。可是呼吸停不了,心理的疼痛甚过身体万倍,几乎让他麻木。
雁惜冷厌地瞥他一眼,心灰意殁,不想再多说什么,施紫灵探尽处,未见明光。
——这是绝路。
秦枭子一动不动,像条死鱼。
雁惜收剑掉头,右臂猛拉,如提废料一样拖走噬鬼魔王。
暗氲散,淡光起。
一出叩心坟漩涡,雁惜突然失力,双腿一软往下倒,简七眼疾,立马接稳她。
“怎么会去这般久?”简七幻灵凝椅,扶她坐下。
“久么......?”
简七擦她额头的汗,“我在这等了至少十五个时辰。”
雁惜错愕。难怪一出来就有种浑身乏力、过度疲劳的感觉。
她清了清神,瞧着四周,眼神刹震:“漩涡洞xue停了大半?你......是你做的?!阿凌呢——”
“他也进去了。”简七轻叹,把冰息最后出现的位置亮出来,“在这个坟洞里,不知境况。”
雁惜急着起身,简七摁住她,“你过度消耗,不可妄动。”
“他这么久没出来,一定也是!”雁惜心绪难平,“为什么会出不来,阿凌......难道——”
“胜不了心魔,便会一直停耗。”他打量雁惜和秦枭子,“看样子,你战胜了,他是靠你战胜的。”
数十个生机洞xue开始相互连通,光明凝聚,驱散六尺黑暗,雁惜瞬悟:“哥哥全都做到了?”
“是。”简七轻描淡写,把熔诀丸还给雁惜,“我做到了。”
“可有受伤,心疼吗?脑袋有没有——”
“没有。”简七蹲下身,把雁惜蹙紧的眉头松开,“我很好,比我想象得还要好。不要担心。”
六百多次人生,六百多回直面死亡,大大小小成过五百多次亲,爱过很多女人,交过无数朋友,也有过孩子、孙子......六百多个人,有的生于富贵王侯家,有的活在平民草房内。出身不同,却都各自在具体的成长环境、亲缘友爱里追求着短暂几十年想要追求的东西。
若他们都是自己,的确。因为他们的生活都是他简七一步一脚印踏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