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不无道理啊……”钧珐焦头烂额,“无籍灵的事儿,嗨呀,还有九重天那几个仙族世家,郜幺兵好点,但圣军中有一大部分人都跟他们有点关系。还有我仙录司,虽说我钧珐刚正不阿,但有的时候做事就是畏手畏脚——”
“钧司主,你在这时候说这些,发酒疯了么?”蔚迩莘冷冷道。
“不在这时候说,那还有什么时候能说?”钧珐破罐子破摔,“都到四界存亡关头了,九重天万万年积弊,总得要改改!我今日说了,人、魔、仙、妖这么多人都听得见,也好作个见证……!”
话音不情不愿地完了,四面鸦雀无声,直到单泉溪一声轻笑:“钧珐司主说得对!”
易箐带着定道精兵紧接着喊:“钧珐司主说得对!”
随后,闹嚷嚷的声音又涌起了。
华溪朝单泉溪挑眉:“你小子可以啊——”
没想到这一声像雷鼓一样,传遍罔清——因为他所在,恰巧是圣池水最薄弱的地方,声音传得又快又广。
华溪立马脸僵,像害怕做错事的小孩,偷偷摸摸朝明亚看去。
单泉溪轻笑一声:“有我天渊司罩着,五将军怕什么?”
简七附和笑。
华溪仍不放心,还是偷瞄大哥的神色。
明亚知道目光,没有回看,但轻轻应了一声:“看来单司主的威严,还没立到你心中?”
华溪未答,单泉溪先笑:“家主毕竟是家主,泉溪虽有这个名头,终究还是后辈。”
华溪:“什么后辈!你说是啥就——”
声音又飘远了。
华溪脸沉:这嘴、这脑…….唉呀!
罔清边缘一群人哈哈大笑。
玖斛忍怒,但右手早已聚集了法力,趁所有人不注意,借住风飒天澜,一掌注向楠树灵族。
风驰电掣的速度,逍霆子抢在最后一刻,拽走了那个名叫“鹿子”的小孩。
“好快的身法。”蔚迩莘喃喃,玖斛蹙眉,“亦是很强的灵力。”
她再出招,没想到逍霆子护着小孩也能全身而退。
“竟是个人族……”
逍霆子冷眼扫过方才那处动荡,贾祎众人已经成为尘埃。“你可是天渊老大之一,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灭口吗!”
玖斛严肃:“他们楠树灵族害死多少人,四界有目共睹!”
“也包括这个孩子?”逍霆子看着身后几近疯傻的鹿子,“他本性不坏,你看不出来吗?”
玖斛还要说话,蔚迩莘将她拦住。
此刻雁惜已耗尽贾楠书八成灵力。
罔清结界暂时完好,凌寒等人回落。
“雁惜战神,你还是下不了决心吗?”玖斛轻声发问,“我知你与他曾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你是个重情的好孩子,但是他杀了很多人,生命无法挽回,但错误需要代价——”
“是他的灵力太强了。”雁惜声抖,看向前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贾楠书没看她的眼睛,轻轻一笑,提高音量:“玖司主,问你呢!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四界!”
众人怔愣。
“你大胆——”
“否则你为何要这么急切地杀死我们所有人?”
贾楠书截断玖斛的话,转头望向远方:“那个人族的将军,说的就是你,五大三粗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逍霆子不屑一顾:“果真是大胆呐。”
他脚尖一转,提起鹿子,头也不回地走。
贾楠书微怒:“地浊律你也不想要了吗?”
逍霆子止步,雁惜等人迟疑。
地浊律,道律司掌管的人间道律。说通俗点,就是人间的草木兴衰、春夏秋冬等自然时节、时律。但雁惜从没听说过它有什么问题。
逍霆子紧张回身:“在哪?”
贾楠书勾唇,逍霆子立马闪现,跃到雁惜身边,“……能不能,先放他一瞬。”
雁惜默了默:“那是什么?”
逍霆子有些犹豫,玖斛趁势发力,一波强灵朝贾楠书偷袭而来。竟不曾想,阴阳卦结界把它挡了回去。
雁惜瞬间警惕。
结界识善恶……玖司主……?
她落下了双手。
“雁惜,你——”
“地浊律是什么,请玖司主,”雁惜拱手向天边,“赐教。”
“本主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出身册史阁,理当对天渊大小司阁的职能、权限了如指掌。现在被这杀人如麻的贾楠书一句话就带偏了,本主——”
“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我人间在三百六十多个万万年里,为何永远都是争斗、厮杀、血腥、颠覆,最长的和平都持续不了一百年!”逍霆子爆发音量吼。
玖斛更加强硬:“人性本恶,为了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四界都是一样,你们不能和平,还能怪在本主头上吗!我道律司万万年来从未出过半点差错,功业成绩有目共睹——”
贾楠书笑:“所以出现了这个小插曲,你便选择了瞒下,以为自己可以解决,但最后发现窗户漏了一处,便很快会裂全部。”贾楠书凝出灰色令牌,“窗户坏了,换一扇便是,可地浊律却没有第二块。玖司主,你一直在找它吧?”
雁惜惊异:“怎么是灰色的?地浊律令本该七彩……?”
逍霆子灵力渗进阴阳卦结界,强夺贾楠书手中之物。
刺耳的口哨声响彻天边,一只白鸽冲刺而来,落到逍霆子肩头。
他取下讯纸,四圣池在同时被八十位地浊精兵入侵。
“你们——”蔚迩莘出长鞭时,玖斛已然释灵攻击八十人,但其防御之力超过天渊二圣的想象。
逍霆子看完字条,愤甩胳膊,“虚伪、虚伪至极!你不配作天渊之主!”
白鸽现原形,雁惜伸手接……竟是七彩斑斓的天渊律令——它本该是白色的。
人族奉仙族,永世臣服;仙族护人族,永生庇佑。这是仙人契的初衷。
妖、魔总在不同的年份向天渊挑起战争,万万年来没有休止,唯有人族安分守己。为了稳定四界秩序,避免不必要的纷乱,仙人契由此而立,把人与仙拉到同一战线。
契约订立后,四圣池对地浊立下的承诺:人族是四界最弱,人生最短,便把天渊最上等的律时赋予他们,以作赐福。彩色地浊律、白色天渊律便是佐证。
可现在……
“你们人族竟能上天。”玖斛不作反抗,但姿态仍然高贵,“还能修得如此灵力。”
蔚迩莘想不通:“为什么?玖司主……?”
“我只做过这一件错事。”玖斛挺直身板,“但我笃定,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逍霆子暴怒:“争斗四起,血流成河,这还不是伤害?借刀杀人不是杀人?”
“可你也看到了人性的恶,就算没有无尽轮回的流血、战争,他们依旧会斗个你死我活!”
“但你剥夺了人族在和平年代创造新生活的机会!”逍霆子力争:“如果没有雁惜救我,我活不久,便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每段的和平的时日不过百年,皇帝至少更叠两代,分明是血亲手足,在这么多的万万年来,他们竟不约而同地、都要自相残杀。就是因为你对地浊律动了手脚,才让每段和平不超过百年。要么是饥荒,要么是起义,要么——”
“哪有那么多要么!”玖斛声厉,“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天渊九千七百八十八年前,我偶然发现地浊律令的色彩变得格外鲜艳。出于好奇,我才凝神进去看。没想到,仙人契才订立不到十年,人族就已经有了不信神仙、鬼怪的思潮。并且在这短短的天渊十年里,他们从钻木取火的原始蛮族,变成了富庶国度的子民,代代都有诗词歌赋、规章律令,一切井井有条。人人心里都像揣着一团熊熊烈火,无论尊卑老少,不管过着怎样的生活,都能创造出无数的新鲜。而我天渊仙界众仙民,都暗自对人间生出了无限向往。甚至有人宁愿仙考落败,失去仙籍,也要冒险当一回人。我是仙界之主,自当要考量此等事务。但我只是把地浊律挪离原位一瞬,它的光芒就开始消失了。”
玖斛坚决:“后来不论我怎么做,它都回不去。当我再凝神进去,人间又回到了仙人契订立时的模样。此后,便一直到了现在。这能怪我吗?我只是拿起了它!”
逍霆子震怒:“那这彩色天渊令又是怎么回事!”
玖斛:“仙人契下,福祉平衡,地浊律色彩不再,便就会注入天渊令。”
“天渊受益,地浊减损,你憋了近万年都不说?!”
玖斛紧闭双眼,不再答话。
“单泉溪,本帅想改主意。”逍霆子窝了一肚子气,“再加一条,把仙人契撕了!”
蔚迩莘不满:“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吆喝我天渊圣主?!”
“老子不仅要吆喝,还要上天将你们两个老东西揍成肉泥——”
金光牵扯他,单泉溪腹语提醒“口舌之快一时舒坦,但这般撕破脸皮,对你没好处”,然后走向他,“冲动归冲动,圣主是圣主,本座与你开开玩笑,不等于你可以向二位姑姑如此说话!”
单泉溪向那二人赔礼:“二位圣主莫怪,此人性情如此,泉溪会好好管教。”
玖斛、蔚迩莘看了周围八十人一眼,没再多话。
单泉溪再高声:“还不将你的人撤走?”
逍霆子冷他一眼,传灵撤兵,但没忘记回他腹语:“本帅接了你的令,便是为你这新司主涨了声威,梧阙上神,你可欠我一次。”
单泉溪头也没回,腹语继续:“趁风飒天澜消耗她们的灵力,你的兵再使使障眼法,蒙混得了一次、一时,再不走,你以为还能撑多久?真当天渊圣主是吃素的?”
逍霆子攥掌。竟被他识破了。
天渊司新任司主单泉溪,倒比想象中更不好对付。
钧珐和单泉溪相顾颔首,前者示意郜幺、圣军调令离开,后者迈出大步,示意温澜、易箐。
大军撤离,贾楠书看着雁惜侧影,目光逐渐呆滞。
她缓缓回身,撞上他目光,一时有些恍惚。
“姓凌的,你吃醋吗?”贾楠书扯起得意的笑容,“就算我死了,她也一定会记得我,她会记得我们的过去,也会记得,我对她近乎疯狂的痴念。”
“但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她从始至终爱的人也只有我,我们还有无数个幸福的明天。”凌寒平静回答。
贾楠书本已备好了更挑衅的话,但凌寒这副冷静的面孔说出了那些他从来可望却不可及的事,他竟忽地没有心思讲了。
“那便由你动手吧。”贾楠书背过身,不想让任何人瞧见脸色,“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也不想再回那个肮脏虚伪的九重天,我没有任何秘密了,也不再有任何价值。只是杀我的,不能是她。否则,她真的会记我一辈子。”
雁惜垂眉,泪水沾湿睫毛,凌寒朝她伸臂。她察觉到,身子一倾,抱紧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没有说话。
凌寒安抚地回搂她,隔断雁惜的知觉,问:“有遗言吗?”
贾楠书始终背对他们,只把脑袋向上仰,声音很低:“没有。”
凌寒收回眼神。
冰刃锋利,穿刺干脆。
阴阳卦结界散去,空中浮现一只青色的……是青玉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