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派人出去求助援兵,那信使赶路需要时间,而卫凌带兵赶回来,前后也需要时间。
她的子民们已经足够坚强,可天意似乎还是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
白日那么多人看着卫蓁,她还能强迫自己坚持住,然而到了夜晚,疲累与无助如海潮般袭来。
城中混乱不堪,已经无人会注意到她,她裙裾上沾满尘埃,随意地在墙角坐下,擡起头看着天上夜色。
她将头靠在粗糙的墙壁上,抚摸身上那串夜明珠,小心地用袖摆擦拭上面沾染的血迹。
她看着夜明珠串在暗夜中寂静散发出明辉,唇角微微勾起,虽在夜晚时分,每每感觉疲累不堪,但入了夜也终于腾出些时间,用来思念祁宴。
只要想到他,她便觉得黑夜没有那样难挨。
有人走近唤道:“公主。”
卫蓁擡头看到凉蝉走来,问:“你怎么来了?”
“奴婢在为士兵们包扎,回头就瞧见公主不见了,连忙便来找您。”
卫蓁拉她在自己身侧坐下。夜晚腥风吹来,二人都相互依偎,也不在乎主仆之分。
凉蝉将头埋在膝盖上,看着远方的城楼:“公主,大家都在说,明日楚军便会攻进城了,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若真的城破那该如何是好,公主可曾想好?”
到了这种地步,连卫蓁身边的人都开始动摇。
卫蓁擡手搂住她的胳膊,笑着轻声道:“城被破了,我也自有应对的办法。”
天无绝人之路,到那时,她会想办法与景恒周转,努力保全一城百姓。但恐怕景恒早就恨她入骨,杀她也不足以泄愤。她只能尽力而为。
今夜的月色极好,月晕明莹,光辉潋滟。
卫蓁看着那轮圆月,忽然道:“有笔吗,我想写一封信。”
她说着已经擡手撕下裙摆干净一角。
“公主要写给谁?是给祁将军?”
卫蓁垂下眼帘,指尖轻抚过丝帛,“我当时送出去求援之信,希望他不要来,可若是明日城破,我怕再也不能与他见面了。”
她的话音忽然含了一丝哽咽,转过头来,眼中水雾晃动,强忍着泪意,笑道:“凉蝉,你为我找笔墨来,好吗?”
“奴婢这就去。”
卫蓁擡眼望着漆黑的天穹,这一轮皎洁的月光,像极了她与祁宴成亲那一夜的月色。
也不知晓,他此刻在哪里,会像她在思念他一样想着她吗?
卫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酸涩却涌上鼻尖,泪珠一滴一滴落下打在丝帛上,晕染开一片。
她赶在凉蝉回来前,擡手擦去泪珠,平复好情绪。
“公主,笔墨找来了。”
卫蓁提笔,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处开始写。
好像只要她一落墨,便彻底象征着他们要阴阳两隔了。
然而她不得不落笔,自来到这个世上,每一个人都会奔赴死亡,她曾经在梦中体会过前世离世前的种种,如今是第二次感知到死亡就要降临。
她的指尖颤抖,笔尖流淌出来墨色的水汁,却仿佛浸染着她的血泪一般。
“吾夫祁宴,见字如面。
楚兵围城,围困多时。城中百姓惶惶,恐慌蔓延。草萦白骨,悲风汩起。百姓如芥,试望中原,前路茫茫。
吾困于城中不得出,于月下题信。
今生与君相识,结为夫妻,乃三生有幸。曾以日月为鉴,对山盟誓,如今依旧,此行不曾变改。
愿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情千万重,寄君珍重。”
她努力地克制情绪,遥祝他此后平安顺遂,然而笔墨流淌,过往相处画面浮现在眼前,她到底做不到冷静,就这样平淡地与他告别。
“兰旌,恨相见晚!吾无父无母,幼失所恃,原以孑然一身,此生寂寥,未料与君相逢。五月季春,得见一生所爱。与君纵马荒野,共看红尘,此生虽短,心已知足。
但情意不绝,亘古永青!
纵飞蛾扑火,亦不曾悔!”
她将信写完,紧紧贴在心口。
哪怕此生困苦疲倦,再来一世,她也愿意与他一同走过。
卫蓁叠好丝帛,递到凉蝉手里。
“替我保管好,凉蝉,若你能活下去,将它交给祁宴。”
凉蝉看到卫蓁神色,隐隐猜什么,声音颤抖:“公主,您说过要一起活下去的。”
卫蓁笑道:“是,是会一起活下去。”
但王城被破的那一日,楚军绝不会轻易放过卫蓁,这封信只有交给外人,最后才能递到祁宴手上。
她目光落在那封信上,忽然想起前世,祁宴自她离世后,便孑然一人。
那么这一辈子呢?卫蓁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不忍心继续想下去。
月色皎洁,普照着天下人,照着此刻的她,也照着她的爱人。
也不知月色与晚风,能不能送去她的思念……
卫蓁将头搁在膝盖上,目光落在夜幕的尽头。
万籁俱寂,尘嚣远去。
她的心沉静下去,静静地等待着明日曙色的到来。
若此生只余下最后的一个心愿,那便是希望他平安无虞。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