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几个仙门被另一义军策反,支持别的势力去了。
葭葭觉得也正常,“还好是少数,够不成威胁。”
虽然,会对宁承熙之前被默认为天选明主的流言造成冲击,但也影响不大。
“单光这一件事的确无关紧要,”灵宿叹气:“然而,周国境内不知从哪里传出辰主并非明主,而是不祥之人。如今流言甚嚣尘上,对我们很不利。”
葭葭浑身一震,怕被灵宿看出异常连忙道:“他们怎么说的?”
“流言所传,辰国当年举行祭祀大典,突然天降预示,年幼的皇子被国师预言不祥,请求诛杀他。辰国国主及王后为了保住他的命,下令将皇子囚于护国寺。”
“这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关键宁承熙真的待过护国寺。现在流言已经变成辰国会灭亡都是因为宁承熙,他父王母后,皇室至亲全是被他克死的。他若是登位,必然还会让天下陷入大祸之中。”
葭葭虽然早知道这个设定,听此还是气到拍案而起:“国破家亡的罪名就这么安在一个人身上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灵宿十分理智道:“说这些没用,关键是怎么解决。此事八成是周帝传出,其余义军推波助澜。”
毕竟宁承熙势力扩展得太快了,不仅周帝惶恐,其余义军也会嫉妒。王位只有一个,能挤下来一个算一个。
葭葭气结,还没推翻朝廷就急着争权了。不就是舆论战,谁怕谁?
她立即跟灵宿说:“师兄,恐怕要劳你回一趟照影宗,我去找辰主。”
灵宿懂了她的意思,但他只能尽力。
这次宁承熙在城中,葭葭急匆匆赶来,除去正事之外也是担心他的心情,结果到的时候发现辰主风卷残云般吃饭,根本没受影响。
葭葭倒吸一口气,突然觉得浪费了感情:“好啊你!”她拿起阿荀练字的书卷扔过去,“你没事不知道给我来个信?亏我这么担心!”
她都收到消息了,对方的消息只会更快。两人又是许久未见,宁承熙来不及惊喜就被砸个正着,只好先起来哄她。
阿荀目瞪口呆看着熙哥哥把葭姐姐哄好,两人和好才想起他还在场,纷纷有点尴尬。
宁承熙牵起葭葭的手,“我带你出去散散步吧。”
葭葭也觉得里屋气闷,听此跟着他出去了,后来追悔莫及。
两人一起在城楼上看天,葭葭听着宁承熙已经写下他当年入护国寺是为了祈福的告示,松了口气,拉着他的手道:“你不介意吗?”
宁承熙垂眸,反问道:“你介意吗?”
他心里很清楚流言非假,他从不敢跟葭葭主动提起,如今被戳穿,心里又开始患得患失。
葭葭笑出声:“你是敏感肌吗?承熙,我不在乎这些的。”
她一直觉得这个设定有病,“你明明那么好,国将不国是由很多种因素造成的,但绝不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更别提你什么都没做过。那时你尚年幼,辰国的命运与你无关。”
宁承熙听此握紧她的双手,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圣女不愧是圣女,总是能让人茅塞顿开。”
葭葭笑出声,自从知道宁承熙唤的是她之后,她也不在意称呼了。
两人屏退左右,温情脉脉之时,王叔赶到时听到葭葭这么说,心中也甚是满意。
这样的圣女,将来一定会成为合格的王后。
城楼的视角盲区大,遮蔽物多,加上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两人都没发现有别人。葭葭又道:“你知道舆论是不可能消失的,咱们要做的是拼声量。”
宁承熙道:“声量?”
“没错,只要我们的声音足够大,压倒不好的传言,就不会有问题。”
就像明星一堆黑料,但只要营销得好,还不是混得风生水起。
葭葭垂眸,“这事交给我吧,我会改变目前的劣势的。我知道仙门……可那毕竟是养育我的地方。”
“我不会怨恨的,”宁承熙双手虚搂着葭葭,“得你如此相待,我什么都不怕了。”
葭葭微笑,渐渐靠了过去。两人拥着彼此,享受难得的相处。
王叔欣慰无比,正要离开,突然听宁承熙似是有些难以抑制地感慨道:“其实我也在想,这样的日子何时能结束……好难熬啊,真想早日离开……”
葭葭心绪难言,她既想结束这种日子,又怕剧本走完了,也到了他们该分开的时候。
她想到系统说的话,突然问道:“如果忘记我能让你不再痛苦,你会愿意吗?”
宁承熙浑身一僵,抱得太紧让葭葭有些难受。他想了又想,笃定道:“我不愿意。”
他最遗憾的是他们的独处时间太短,比起葭葭消失,他更不能接受她没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我宁愿痛苦,也不愿遗忘。”
两人看着彼此,眼中满是悲伤。他们各有心酸,过于沉浸在对未来的担忧之中,殊不知未来正是不知不觉降临的。
葭葭又急匆匆走了,她要劝动那些老顽固。
宁承熙回到书房怅然若失,还没有从不舍的情绪中抽离,便看到王叔怒气冲冲走进来,屏退左右关上门。
宁承熙有些诧异,自从起事之后,他和王叔几乎不再起争端。
他请王叔坐下,心平气和询问道:“何人惹王叔发怒?”
王叔对着他冷笑连连,“主上当真不知?”
宁承熙微怔便反应过来,心觉不好,果然王叔在他面前憋不住话:“你方才说,想早日离开是什么意思?你想去哪儿!”
“……”又是这样。
宁承熙顿时有些无语,坐在另一方装傻道:“我什么也没说,王叔难道是听说了流言?”
他忧心忡忡起来,开始后悔自己没有保守住秘密。王叔知道了,他想要脱身就难了。
王叔又大声质问了一遍,表情面目可憎,语气深恶痛绝,仿佛他们有血海深仇。
宁承熙死不承认:“我不知道。”
他又一次当起哑巴。但在王叔又一次歇斯底里跟他翻旧账,说起曾经说起他父母,说起复国说起重任,宁承熙捂着头心情烦躁,简直比和尚念经还难熬。
王叔见宁承熙总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居然被气得热泪盈眶:“你现在就给我发誓,不把王宫和王上之位夺回来誓不罢休!”
宁承熙握紧拳头,突然擡头道:“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王叔愣住,宁承熙掌军半年,身上已有掌权者的威严,他对自己也没有从前那般谦卑恭顺。
宁承熙站起身走到王叔面前,他们一个很高挑,一个已老,背都有些佝偻了。
王叔无比心惊,他似乎一瞬间从掌控者变成了被掌控的角色,实则只是他心理作用。
宁承熙很无奈,甚而有些哀求道:“王叔,起事复国我都在一步步实现,是为了完成您的期望,回报旧臣对我的恩情。”
“可你明知我不喜欢这些,为何不愿成全我?辰国的江山,您也是皇室血脉,同样可以坐。”
王叔大惊,突然厉声道:“跪下!”
宁承熙儿时顽劣过,曾有一次惹王叔大怒,便被罚跪了。后来还是王叔不忍,把他抱起来哄。
如今的宁承熙回想起来,突然觉得若能让王叔成全他,那也无所谓。父母不在,王叔就是他唯一的至亲。
于是他直挺挺地跪下,一字一顿道:“求王叔成全。”
王叔看到他屈服心里的别扭劲消失,仿佛自己找回了主动权。但看到他这样只为让他放过,又吃惊:“老夫这么操心图什么?难道这辰国的江山不是你的江山?你就一点也不在乎?”
宁承熙吐出一口气,突然道:“王叔,从古至今,你可曾见过从未更叠过的王朝?由此可见,江山并不属于某一种姓氏或某个人。”
他虽跪着,身板却挺得笔直,眼中闪烁着王叔从未见过的光芒:“在我看来,明主从不是靠预示,也不是靠血脉,而是真正以民为重,万民归心。”
“可惜,我并不想做这个人……”时隔多年,宁承熙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而且我也并不觉得,辰国有复国的必要。”
“君主无能,内腐外患。这江山,是被我们自己丢掉的……”
只是站在亡国皇室的位置上,这话由他说出来简直大逆不道。宁承熙看王叔目眦尽裂张大嘴巴,便知他被自己刺激得不轻。
他自顾自站起来,“既然已经被王叔听到了,那我也不瞒你。”
“王叔,我这些年做的事并不是为了复国。当年下山,我只是不忍救我的人一个个死去,我想带着你们寻找一条出路。如今,我只想结束动荡的时局。”
暴君祸国,那他便如周帝推翻辰朝一样推翻他,至于最后的胜利者可以不是辰军,若遇真正的明主,他做拥护者也未尝不可。
“不过,我一定安置好辰国的旧朝遗民,这是我的责任。”
宁承熙确实有了上位者的思维,如今他是辰主,大权在握,王叔早已奈何不了他,也不会将今日的谈话外泄,所以他并不怕告诉对方真实的想法。
说罢,宁承熙转身想要离去。
“倘若预示说的是真的呢?”
王叔突然在身后,冷不丁道。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冷静,却又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看到那道人影僵在了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回头,身形一晃,“……你说什么?”
宁承熙心神大乱,他被关在护国寺的八年里,每分每秒都在不甘心。人人都信预示,他却不肯信,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不认命。
如今王叔却说是真的。他有些迷茫,“什么是真的……”
王叔哀叹:“要不是你执迷不悟,老夫会将此秘密埋藏一辈子。可你这个混账,居然连故国都不顾了!”
“承熙,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当时一片太平,北海神女怎会现于人间?神女为后乃是佳话,为何你的父王要封锁消息?”
“直到国破,神女才知,原来祸端是避不开的。”
宁承熙脑子一片空白,他听着王叔说起往事。
原来,当年神女临世,就注定了人间会陷入大乱。妖魔四起,人与人互相残杀,就如同今日那样。
但是神女临世早了又无人教导,她渐渐被尘世的浮华迷了眼,还爱上了一个人,流连忘返。她失去了救世之心,神力日复一日削弱。
那时仙门推测出人间有祸,特地来接神女。但是仙门同样有私心,眼见神女不愿,他们又是内斗,又是四处追捕。
这个过程中,他们迁怒那个让神女动凡心的人,便把他打成重伤抓起来威胁神女。
神女动怒,直接用神力救了心爱之人,结果她的术法突然消失于天地间,再也回不来。
不过她觉得也是解脱,大家一起鸡飞蛋打。仙门无奈返回,因为手段不光彩,各方默认不提及。
而神女失去神力又得罪仙门,辰国国主怕她受伤害,或是又被垂涎,便帮她隐瞒了身份。
两人做人间帝后,一生还不是肆意逍遥,没有什么不顺的地方。就连仙门推测出的祸事亦没有降临,似乎随着神女的离去而沉寂了。
直到那一年祭祀,天降预示,国师推测出将有天罚。其实卜卦出的不祥之人,是王上和王后。
但这话哪个臣子敢说啊?国师想单推给王后一人,但他想起王上对王后的宠爱举国皆知,要是王后死了,他们真得陪葬!
于是最后,国师的目光定格在帝后牵着的小皇子身上。
“唉,这些年老夫一直认为辰国国运被改变了,所以不甘心。你去寻的世外仙人不也没给答案?”
“承熙,你既有治国之才,又能修习仙法,比你父母强不知道多少倍。为何不能把天下夺回来呢?”
而宁承熙此刻早就不关注什么天下,他完全呆滞了,脑中只有预示的真相。王叔的话,一遍遍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笑了一声,声音怪异不似人声,把王叔吓了一跳。
“什么……”宁承熙满脸迷茫,整个人已经凌乱了,他似是茫然无措,又似是大彻大悟。
他茫然地问王叔:“你为何会知道当时的天罚之人不是我?是不是我爹娘也知道了?你们单瞒着我?”
“八年,我无数次期待爹娘来接我……原来我竟是替他们顶罪?”
他终于懂了厄运之子的含义。
遇到这样的父母,怎么就不是一种厄运呢?
宁承熙竟是笑得停不下来,他心里有一块幻想着美好的地方彻底崩塌了。
王叔咻得站起,心里的盛怒被浇灭,他终于回过神来呆住了。
因为盛怒,更因为无法忍受脱离掌控的感觉,他把当年的秘密说出,只为了逼宁承熙回头,承担他该承担的复国重任。
情绪占据了他的脑子,摧毁了他的理智,让他忘了这些真相足以给宁承熙毁灭性的打击。
王叔慌了,颤颤巍巍想要解释:“你的父王母后也是多年后偶然得知的,他们叮嘱我绝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事情就没有发生过吗?”
宁承熙声嘶力竭道:“你们是我的至亲啊!”
不知何时,他早已泣不成声。
他不敢想象,如今的乱局竟是他父母逆改天命促成的。他一直以为周帝纵妖是造成如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原来,周帝和妖龙也只是推动天罚的一环。没有他父母祸端还是会来,但也许不会像如今这样生灵涂炭。
神女不消失,世间就不会出现圣女。辰朝国运扭转提前灭亡,后续接上的周朝近一步把百姓推入深渊。
宁承熙突然大声道:“来人!来人!”
随侍连忙跑进来,只见主上指着军师,“滚!让他滚!我不要再看到他!”
属下不敢违令,更不敢问发生了何事,只好把老泪纵横的王叔拖下去。
待所有人消失后,宁承熙整个人瘫倒在主位上,失了力气。
他的视线早已模糊,却也看到自己手掌冒出的黑气。他又哭又笑,无助道:
“魔气,又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