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俩一个,你们自己分。”
“为什么只给一个!我们有两个人呢!”
其中一个小孩看着他手上的糕点流口水,说话都可怜巴巴的,捣药的手不自觉停下来往他手中的糕点上伸。
“尊师重道懂不懂?你们吃的可是沈医师的糕点。”
莫名被点名的沈鸿薛倚在门边,同转过头来看他的祝焰对上了眼。他无奈的扶额,走向三人的位置,伸手挑了两块出来分给小药童。
“你们吃吧。”
“谢过沈医师!”“谢过沈先生!”
两个小孩在衣摆上胡乱抹了抹手,拿着糕点欢天喜地跑向廊下去吃早饭了。徒留沈鸿薛和祝焰两个在原地。
祝焰将手上没吃完的几块塞进沈鸿薛手里,拍拍手站起身来。
“没魑魅宫的好,但也还算不错,顺路买的,沈大人莫嫌弃才是。”
“你去哪?”
祝焰迈过圆形的院门,即将路过那颗含苞待放的高大玉兰花树。他在树前停下,衣裳的颜色同树梢萌发的新芽一个色彩。沈鸿薛还是穿着那身灰色衣服,和身后那片爬上白墙的嫩绿色植物格外不匹配。他心下啧啧两声,面上不动如山。
“去前厅,那里热闹,比逗小孩好玩。”
剩下的三块糕点不多,沈鸿薛给自己泡了杯茶,就着它吃下还算顿不错的早餐。他将茶叶罐头放回原位时还忍不住重新闻了闻,干燥的茶香温润质朴,意外的让他惊艳,同时也让他对医师这个职位有了不少改观。
原来行医问药能赚这许多,买得起这样上乘的茶叶。
他到前厅的时候,正是一天里医馆最忙碌的时候。他戴着白色帷帽,绕开药柜子前的几个小药童,朝着柜台处瞧着别人拨弄算珠的祝焰走过去。
算珠噼里啪啦响,响一下就是几文钱甚至几两银子的买卖。
祝焰这身衣服站在这里实在显眼,周围的柜子都灰扑扑的,他就好像墙缝里长出的嫩芽,总能让人不偏不倚一眼看清。
沈鸿薛眼瞧着几个拿药的姑娘大叔眼睛都往他身上瞟,怕再这么下去明日就会有媒婆找上门说亲,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添麻烦,他拽住祝焰的衣角,企图让他离开这正正中间的地盘,找个凉快地方重新逗小孩去。
“干什么呢。”
祝焰注意到袖口的动作,侧脸过来只看到了沈鸿薛套着白纱的帷帽,里面的人看不太真切。他觉得有些好笑,拂去他那只有点执着的手,也不看算珠了,靠着后面的药柜子就等着他发话。
“你别在这儿杵着影响他们。”
“我能影响谁啊,要算个珠算也能被我影响错,那我瞧着你大概可以换一位柜台了。”
还在拨弄算珠的柜台小弟浑身一激灵,双眼含泪的转过脸来看着身后大言不惭的鬼王大人。
沈鸿薛一向对祝焰施行宽容包容政策,他微微垂头,小声的叹了口气,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原本喧闹着的周围却突兀的安静下来些许,沈鸿薛擡头朝门口看去,同进来的男人对了个正着。
男人长得眉目清秀,身量高大,几乎同沈鸿薛差不多。身上穿着一身普通的衣服,沈鸿薛看惯了祝焰身上的五彩斑斓,习惯了上好的锦绣绸缎,此刻忽然看见这样灰扑扑的麻布衣裳,只觉得不算太好。
如果仅仅只靠外貌评判这个人,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市井人家,可能略读过几本书。
隔着帷幕,沈鸿薛知道他看不清自己的脸和眼睛,也不会知道自己此刻正盯着他看。
就这样看了两秒,男人由门口朝里走进,走到离沈鸿薛并不远的一处柜台,摊开药方来递给抓药的小药童。
隔着一段距离,大厅里人烟混杂,照理而言沈鸿薛最多也就只能看清那人,仅此而已。
可在他靠近他身边柜台处时,一阵恶臭突如其来直往沈鸿薛鼻息里钻,搅得他胃里一阵翻天覆地,忍不住蹲下身去干呕起来。
背后一双手轻轻拍着他后背,周围的几个小药童和熟客走上来关心他。祝焰同他们摆摆手,只说是昨夜下的酒馆菜色不太新鲜,吃坏了肚子。
“好点没有。”
沈鸿薛蹲在原地缓了许久,直到那阵恶臭消失。他脑袋发晕的站起身,祝焰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杯热茶塞进他手里,示意他喝下。
他再转头时,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怎么回事。”
祝焰的话哄别人可以,对他而言只是个明白的借口。昨夜两个人都在医馆用饭,后院的两个小药童除了捣药以外做饭也不错,沈鸿薛吃得舒心,洗碗时候还特意分了两个半大小孩几个铜板以示感谢。
有意的糊弄那就不叫糊弄,叫有备而来。
祝焰没急着回答,他朝他勾勾手指,两个人绕开柜台,重新回到沈鸿薛的厢房。地上的地铺被祝焰收拾好重新塞回柜子里,吃了他好处的两个小孩见着他嘴越发甜起来,一口一个祝公子,企图再换取些甜丝丝的糕点来。
门被祝焰合上,沈鸿薛摘下帷帽扔在床榻上,抱臂等着他的解释。
“你刚刚也闻到了,那个味道。”
自然是闻到了,还呕得不行。沈鸿薛连回想都不愿,只皱着脸点头。
“那是冤魂缠身,魂魄腐朽的气味。”
沈鸿薛一惊,抵着门板的背脊都绷紧起来。
“他同这段命格有关?”
“是有关。但到底有多大关系……”
祝焰摊了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
“这种罪孽深重的人世间少见,他能这样明晃晃的送上我面前,自然是受了命格的编排,也算他倒霉。但这命格终究不是我写的,这故事怎么编排,还得看你。”
沈鸿薛明白祝焰的意思,他点点头,绕开他往屋里走去。
发髻是他随手挽上的,被帷帽弄得有些乱。他取下发带来放在桌上,拿起一边的木梳整理起头发来。
“我知道了,多谢指点。”
他背对着祝焰,看不见人,只能听听动静。背后既没有开门声,也没有回应。人间的铜镜没了鬼界灵气的环绕,只能看得一片昏黄。他勉强分辨出头发是否平整,伸手去靠桌上的发带,扶着头发的手却被人拉住,然后往上擡了擡。
“这儿掉了。”
沈鸿薛平日里只会束个高髻,任由头发垂落下来。以前上朝赴宴时候的头发都有专门的侍女来为他整理,他用不着自己动手。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手艺已经生疏至此,连简单收个头发都弄不齐全。
他两下系上发带,看眼前的铜镜颇有些不顺眼起来。
“这镜子不好。”
他路过床榻,拿起帷帽重新扣上往屋外走去,留祝焰一个人站在原地。他走到沈鸿薛方才的位置坐下,看了眼那个劣质的铜镜。
“真娇贵。”
祝焰擡手,面前的镜子里清晰的倒映出他的脸。
沈鸿薛换下的那身衣服此刻正挂在桌边,大氅的毛领被外面吹进来的风卷走几根毛,轻飘飘落到桌面上。
外面春色无限好,屋内沉闷得还像冬日。
祝焰不喜深色和红色,或许也有鬼界里没有白日,曼珠沙华遍地开的原因,他偏爱人间分明变化,五彩斑斓的世界。他坐在桌前盯着那身自己送出去的衣服好一会儿,嫌弃的啧啧两声,甩上了房门。
那么多鲜亮颜色不喜欢,真是没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