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里的臭味如同被打开了尘封的锁,一下子变得越来越浓烈,祝焰感觉到身后的人迫不得已抓紧了自己的肩,他压下心头怒火,将石板和泥土复原,转身搂住沈鸿薛的肩利落的离开了眼前的小庙。
门外的小女鬼不明所以,见沈鸿薛整个人被祝焰半搂半抱进怀里出来,急切的跑上前,又被里面翻涌的臭气逼退两步。
“大人,里面这是怎么了……也太……”
祝焰搂着沈鸿薛的手止不住的用力,禁锢得他腰侧生疼。他从方才无由来的心慌与晕眩中抽离,终于感受到自己靠着的人似乎不太对劲。
即使他刚刚被挡住了全部视线,但也能猜到那院中石板之下到底掩藏着什么。
沈鸿薛朝着尚未关门的庙宇回望,观音像慈眉善目,被月色更添几分悲天悯人之色。
而这一番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神性之下,是残暴肃杀,冤魂难灭的人心之恶。
那些日日前来供奉的香客,那些无数次踏上石板的过路人,以及面前这尊神佛之像大约都不会想到,香火连绵不绝的送子观音庙之下竟是累累白骨,躯体碎肉。
“与那个男人有关。”
沈鸿薛想起白日里见过的那人,身上的气息与此刻空气里漂浮的味道如出一辙。他轻轻拉了拉祝焰的腰带,企图唤回他的神思。
他知道,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生死轮回,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想世人皆人生圆满,死得圆满。他是这世间唯一一位直面生死之事的神,他听到的祈求与祝祷远比天上诸神更多,见过的别离远远多于重逢。
沈鸿薛看着他绷紧的侧脸,第一次觉得他似乎并不如自己心里认为的那样顽劣。
原来你也是爱着世间的神。
沈鸿薛的手抚上他的肩头,学着他安抚自己的样子轻拍他的肩背。
“她们的魂魄大约仍停留在附近,等了结了这事,我们一同寻了她们来送进轮回吧。”
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动作,祝焰长舒一口气,放开了搂住沈鸿薛的手。他淡淡点点头,重新看向面前懵懵的小女鬼。
“你介意吗,我大约会食言。”
小女鬼怀里的鬼婴忽然毫无征兆的大哭起来,但这次沈鸿薛并没有因为它的哭声而感到震颤的疼痛,他看着襁褓里尚未睁开眼睛的婴孩眼角滑出几滴泪水,闪出两道清浅的泪光。
小女鬼伸手去抹开它脸上的泪花,重新擡头。
“我能帮你们吗?”
祝焰与沈鸿薛回到医馆的居室时,夜已过去大半。小女鬼被他们安置在医馆背后的水井处,至阴至柔,有祝焰的灵力作为维系,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其他同类发觉。
屋内烛火盈盈,沈鸿薛扔下身上那件洗不出味道的外袍清洗干净身躯,一出来就看见祝焰直挺挺立在院中,解开的长发垂落到腰间,挡住了半张他的侧脸。
他穿着寝衣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这月色不如鬼界。”
祝焰轻笑一声,心道你何曾擡头看过鬼界的月亮,却又懒得戳穿他的安慰。袖口的护腕萦绕着淡淡的香气,他甩一甩手,向着一边的石桌走去落座。
沈鸿薛看见,桌上原本晾晒着的茶具被祝焰揽到面前,茶壶盖合上片刻,倒出两盏清香四溢的茶来。
“这才叫茶,方才你给我的算什么东西。”
他是指方才询问小女鬼时候自己推给他的那一盏。
沈鸿薛很给面子的一饮而尽。祝焰看他扬起脑袋,沾湿的发梢不住的往下滑落水珠,沾湿胸口处的衣襟,淡淡收回目光。
“我原以为司命只不过胡乱编诹出些离奇些的故事来故意难为你我,不曾想过她竟然还这般好心,借着我来这人间一趟处理这些受了委屈的冤魂。”
祝焰深知人心险恶,这千百年间见过的事也不在少数。但每每直面那些游离在外的魂魄,他总能听见来自一条生命死前最后的心愿,变成毫无实体的游魂后会失去作为人的记忆,只得重复来回念叨着他们生前最难忘,最在意的人与事。
他刚刚面对那堆骸骨,入耳的全都是女人孱弱的求饶与哭喊。
连死后都仍旧如此恐惧,生前必定遭受了非人的凌虐。
他并不是怜悯世间,无条件保护世人的,至高无上的神。
但他是有情有义的鬼。
“是不是觉得我装模作样的?明明管的都是死人的事,还来人间多管闲事,操心别人的爱恨情仇。”
“言重了,最多有点惊讶罢了。”
沈鸿薛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不管闲事,不关系其他人,除了自己以外只有李毓能驱使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向是他的准则,只要血没溅到他身上,别人的死活与他都没有干系。
他以为祝焰同自己是一类人,只管做个甩手掌柜,轻松掌控一方天地,每天只乐得清闲。经过方才的事,沈鸿薛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与你不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性命在我这儿没那么值钱,我不会悲悯任何人,经营我自己一个已经是件足够劳累的事了。”
“但我为你感到庆幸。”
沈鸿薛想了想,想找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或解释一下自己的话,握著茶杯的手悬空好一会儿,茶水不再冒着热气,他放下杯子,没再细细品味。
“没人比你更配得上鬼王的位置。”
祝焰看着他走进房间,黑暗的屋子一下萦起两盏橘黄的烛光。他将缠绕在手臂上的系带取下随手绑了绑头发,紧接着也走了进去。
屋子不算大,一两眼望得到底。他看着地上层层叠叠累起来的东西,又看到正中间叠得格外规整的杯子,微微挑了挑眉。
“沈大人如此替我着想,哪里用得着做这许多。”
“你床不是很大?再多我一个想来也不是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