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魄的情绪受他影响,说话时也带上些颤抖的声调。她没能陪在黄靖煊身边从十五岁到如今的二十,甚至唤不出一口他的小字。
“你……你是不是很快就要走?”黄靖煊反应过来,两下整理好衣衫头发,站在那棵费力从西津运到冀州,日日浇水照料才长成如今这般参天荫蔽的大树之下,被婆娑摇曳的树叶带走了最后一丝哀伤。
“我嘴笨,没你念的书多。”
“清娉,此生我亏欠你太多。徐府是我找上门的,你也是我拐跑出去玩鞭舞剑,成日里同我这种浪荡人厮混的。若我没有拿起长枪挂帅,或许我们就已经拜堂成亲,我也不会负了你的诺言。”
“你怨我也好,骂我也好,都可以。但我见不得国难,见不得边陲百姓的哀嚎,这辈子最后说不定马革裹尸,对你而言应当也算不上个好事。”
“下辈子,我转世去做个小猫小狗如何?最好还能遇上你,逗你一时的开心,也就足够了。”
他没有再向她靠近,讲话如同说故事,平静而朴实,听的人心里莫名的发酸。
“清娉,我心悦你。”
他望见她手腕上的金珠,终于露出个释然的笑容:“这东西物归原主,也是我的心意。等你入了轮回,就将它扔进忘川里,找个好人家好地方托生。”
“你这么好,说不定以后不当人了,变成个天上的仙子,也算我高攀一次。”
徐清娉想开口答他什么,滚落出的泪水掉进嘴里,引起一片潮润的咸。
“走吧,今日月色正好,想来也应是良辰吉日。”
木门合上,黄靖煊轻手关好门。在合紧的瞬间靠着门窗跌坐在地,咬着手臂大口大口啜泣起来。他怕哭声会扰了爱人的轮回转世,更怕心软的姑娘会为此停留,又耽误她本该大好的下辈子。
他有很多想说的,都被堵在心口。他从前看过的玩意儿书不少,都说鬼魂残存世间是逆了天规,要遭反噬的。他不想让她为难,更不想见她难过。
下辈子若是做人,是男是女都好,总得选个好人家,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和睦美满。
若是做了动物植物,那就活着的时候都欢喜快乐,再也不平白无故遭人受过的那些罪。
这世上比死难受的事多了太多,黄靖煊明白这个道理。他夙愿已偿,如今再没有遗憾,每一滴眼泪都在同岁月中那对青涩稚嫩的少男少女挥手作别,最后相忘于尘世间。合卺酒金盖头,他想,此生大约是再也无福消受。
冀州的烽火平息,但殷州不止只有一个边塞。
他背靠着门沉沉的昏睡过去,不知是因为心结得解,还是因为哭得晕厥。
“大人。”
徐清娉推拉开空青背靠着的小门,轻声唤他。他转身朝她颔首,院内烛火俱灭,他带着人回到方才的小屋,将画从地上拎起在手中。
“你原本是出不来这画的,能来这一遭,全凭他的一番决断。”
“我知道。”
画魄靠近画,引发出熟悉的气息开始浮动在画轴的四周,其中几片落花穿破画面,掉到她的身前。
“帮他,帮她,亦是为我自己。”
她知道此刻不宜多言,朝空青道声感谢,扶着框往画里重新走去。
“小沈道童?”
她穿过层叠的树荫往其中走去,却不见人影。流水溅出几滴到她手背,激得她回头往对面望去。
沈鸿薛双眼紧闭倒在树下,身上是一片厚重的落花。他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虚化,粉色的落花衬得那张原本就开始变得透明的脸更加苍白,一喘一吸之间不甚明显的拂起几丝垂落到脸前的长发。
“小沈道童!”
她学着沈鸿薛的模样握起他的手来,原本意料中的抽离感并未来到,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两人之间。徐清娉慌了神,她将手上的东西套上沈鸿薛的手,将那具轻飘飘的魂魄连拖带拽往大门处跑去。还没来得及多走出几步,整个画中世界忽然开始剧烈的摇晃,大有拆解破坏之意,她惊惧的看着不断震颤的大门,暂时放下身上的人跑上前去拉开了出口。
“让开!”
祝焰急火攻心,没空去管身边战战兢兢的空青,见画面终于出现出口,他收起手上的剑,看着指间变淡到即将透明的红线一头扎进其中,只一眼就看见边缘里倒落在地的沈鸿薛。
他转头看一眼手足无措的画魄,那具原该装着沈鸿薛魂魄的肉身此刻已经快要被画魄融合到一起,容貌身形全覆,渐渐已经快要失去沈鸿薛原本的气息。
借身装魂,用画魄的模样去圆黄靖煊的夙愿。
原来这就是他打的好算盘,这就是他要自己记住的画。
祝焰彼时守在荼芜之前,两手空空,悠闲自得,手上的红线无端开始退却颜色,大有消失的迹象。他冲去十八塔大殿里找人,却发现原该在这儿守着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来时便已有了出事的预感,却不知道会走到这样凶险的一步。
他伸手去捞起沈鸿薛一边的手腕,原该戴着碧血珠的手上如今空空如也,另一只手上缠着那小将军的手钏。
没了稳魂护体的珠子,本就残缺的魂体在离开肉身后加速流逝起来,对魂魄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最重要的是,沈鸿薛失去了知觉,他做不到用意志重新承诺换魂的自愿性,没办法再靠着接触重新进入原本的身躯。
“沈鸿薛……”
他伸出手去抚上他清隽的侧脸,指尖亲昵的蹭过他眼下的长睫。
“这么会算账,怎么不去典当行里当先生?”
祝焰站起身,招过站在一旁的画魄来。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