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也不知。”
“切。”林玄商没趣的撇撇嘴:“料你也不清楚。”
他终于是下了要走的决心,甩开臂膀来往前庭走去,几个随从加快了步子跟在他身边,贺芜华跪在原地,听前人玩闹般的吩咐着。
“若是以后宫里再带人来,寻些寻常的打发了就行,何苦浪费我这样辛苦弄来的人。”
夜里静悄悄,林玄商利落翻身上马,领着几个随从顺着长街往林府的方向疾驰而去,纷杂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突兀。教坊司大门关合,沈鸿薛转头,地上的人缓缓站直了身,面色冷淡的擦拭干净被泪痕惹花的一张脸。她年岁估摸着三十出头,身段依稀还能看出从前的柔软轻盈,明明也是一张漂亮端庄的脸,却总是一副苦相,让人看得愁肠伴生。
贺芜华挪开罩着的灯罩,一口吹灭了其中的蜡烛。她踏入庭院,身后密室的甬道已经乖觉的收起,白梅图还好好的挂在正中,她看向那盆枯萎的盆栽,眼神麻木灰败到同那干败的枝干没什么两样。
高底的鞋踏在新铺的木板路上摇晃两下,贺芜华随之踉跄几步,待站定后却没了动作,就在祝焰身前,她抱起双臂来蹲下,身体随着抽泣哭咽开始不自主的颤抖起来,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祝焰擡头时,沈鸿薛正往那副白梅图走近。他停在桌前,垂在身侧的手已然缓缓捏紧成拳。
若他方才没听错,甬道打开时,里面传出的声音,是人的呜咽。
被封住了嘴,或许也被绑上了身子,哪怕是哭也发不出多大的声响来。密室里终日不见光彩,被关久了自然而然就失了活下去的念想,最后只剩下个尚且留存的躯壳在人间。
死了的人尚有灵魂留在鬼市,喜怒哀乐,夙愿执念,他们总是有再活一道的期许在,若是这样不情不愿的活着,有时还真不如死了痛快。现下这情景已经足够明确,林玄商在这教坊司下私造一座用于供人寻欢作乐的密室,其中不知关着多少无辜女子,又有多少人像昨夜那个一般失了性命。祝焰能救,但不能是现在。他们都知道,若是此刻闹起来,能救得了眼前这些看得见的,日后也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看不见的人再被送进那里去,想要从根源斩断这里的一切,只能从建造这里的主人身上下手。
“说自私的是你,要我别管身外事的也是你。”
“那如今在我面前为她们不平的,又是何许人也?”
祝焰站在他一步开外,他看着画,他看着他。他心里知道沈鸿薛其实从来不是如他自己所说那般无情无义,自私薄情。人间多爱刻画赞颂至仁至孝,至纯至善,典籍里的人物各个光明伟大,私欲好像只是个独属于市井的东西,从来都入不得正道放不上台面。沈鸿薛想要的很多,被过往诸多不得已一点点磨平。留不住的东西多了,他便不再愿意去渴求,越过过程中的所有欢愉,只看得见结局的痛楚凄凉。
祝焰以为自己做了这样多,总能让他短暂的抽离那些从过去带到如今的悲态里,所以被沈鸿薛毫不留情的往外推时他才明白早该看清的道理,隔着囚笼看天,再如何都只在方寸之间。他打不开笼子,他也出不去这二十多年的禁锢。他们之间相隔的是戒律天规,是命运差池,所以从一开始,祝焰便已经失去了站在他身边说永远的资质。
沈鸿薛转身往外走,同他擦肩而过,脚步只在同他最靠近的瞬间有略微的停留。
“是不是我又有何妨?我说了那么多,想你记住的你不留意,想你不在意的却偏偏记在心里。”
“祝焰,没了我你总会过得更好,你要的自由自在都会回到你身边。”
一时的倾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到热忱退却,祝焰总会明白他并非有意惹他历经这一遭。沈鸿薛遥想着许久之后或许会发生的事,了却一桩念想容易,斩断过往从前种种却好像一种漫长的凌迟。
拿得起放不下,从前对李毓的多般心软放纵没讨来什么好,他改了脾气,对着祝焰退避三舍,到头来难受的却成了自己。
“明日黄靖煊回城,听方才的意思,他明日必定还会带人来此。绝月楼晚上设宴我走不开身,你进去先摸清构造,方便日后行动。不要轻易出手,避免打草惊蛇。”
“有什么发现,待我回来一……”
沈鸿薛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人忽然加快步伐超过他往前,祝焰原就比他身高腿长,刻意要甩掉他在身后也并不难。他的衣摆随着动作往后翻动起来,将他未说完的话全都遮盖在这条空荡无人的长街之上。
他从来都不在意我。
比起他,比起鬼界的种种,他更在意的一定是如何快些解开这姻缘线,早日从他身边解脱。这同祝焰最初的想法几乎没什么两样,可放到他身上自己心里便说不出的堵。他只觉得要被这扰人的凡俗情爱弄疯了脑子,连自己也变成了个一心只有欢好的痴傻模样。
祝焰从前见空青同川莲一起看人间话本,被里面那一心想要求娶千金的寒门书生酸得牙疼,放下话来最看不起这样为爱折腰的软骨头。时至今日,一句“软骨头”就好像回旋镖似的,一下扎进祝焰心口,让他尴尬得头晕眼花。
他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那书生。软骨头好歹还有点骨头,他这一身却好像都被沈鸿薛直接给拽散了一般,日思夜想,魂牵梦萦。
“怎么这样没出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