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鸿薛张了张嘴，他看着左云谂的眼睛，忽而觉得真相与否，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需要一个结局的人是他，需要讨回公道走回正途的也是他。赶尽杀绝将事情办得毒辣的是左丞相，而不是左云谂的父亲。
“只是想到，你我曾有过约定。如今我已回到鬼界，自然要寻个好时日送你轮回。”
“多谢大人渡人之恩。”
沈鸿薛找空青看过黄历，最近一个吉日在半月后，他定了时间，在那时带人前去轮回处。
轮回处殿前唯有云华值守，她同左云谂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在翻找轮回册时省下些力气，两下便找到了名字。
“找到了。”
云华提起笔，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询问。这算一个人正儿八经将一辈子走到了头，难免会有种种留恋和不舍的念头，她在轮回处当值这些时日，也曾帮着许多魂魄完成过最后的念想。神女的身份让她行走于四界之内都不受限，托梦带话或是转交个东西之类的忙也只能算得上个举手之劳。
笔不下落，轮回门不会开，他还有机会嘱托一二。
“神女不必担忧，只管做便是。”
左云谂摆了摆手，显得很是淡然：“我这一生，原是没有抱憾的。生于高门显赫之家，得父母照拂疼爱，又如愿考上探花。我的那点遗憾，或许也不过是天道轮回后余留的报应罢了。”
云华怔楞片刻看向沈鸿薛，见他轻轻点了头，最后带着人一同往大殿最里，帘子后的门走去。
来了鬼界这么多次，来了这样久，沈鸿薛也是第一次见轮回门的模样。比起寻常所见的大门，轮回门似乎没什么区别，他扫过一眼上头鎏金包边的门环，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在进入轮回之前，轮回门会化作转生人最想去之地的大门模样。”云华扫过两眼前头：“这应该便是丞相府的门了，是否觉得有些眼熟？”
沈鸿薛不语，他看向左云谂，见他略微失神片刻，最后迈开步子往前，一直到手抚上大门就要推开，前头的人没有回头，但留下一句足够清晰的话。
“沈大人，谢谢。”
云华同沈鸿薛一道站在原地，不知过去多久。一直到背后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回头过去，空青乱着头发，急急忙忙的跑上前，刚要说话又闭上了嘴，实实在在被空气噎了一大口。
“怎么这般匆忙？出什么事了？”
“我.......”
“又不是小孩了，怎么还学不会稳重。”
云华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沈鸿薛隐隐察觉到些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却又觉得奇怪。空青在小神女的眼神提醒下呆呆的点了点头，最后只说魑魅宫里怎么找不见一个宫人，方才进去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是我散了她们去各处帮忙了。”三人一同迈步踏出轮回处，同大门两侧提着灯行礼的守门宫女点头打过招呼：“宫里只有我，那就不需要其他人。”
沈鸿薛向着上头的方向走，身后的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一直到宫殿门口，他推开大门，侧身为他们先让出一条路。
他带着人，没有回去自己的寝宫。初次来此时候的寝殿被他空了出来。这样许久不住人，又没有宫人打扫，空青伸手去替云华挑开前头的帘子，手上却没落下半点灰。
那个塌了的床早在当时就被祝焰换了去，如今干干净净的落在原地，上头摆着两个枕头，还有一身叠起放在头枕边的衣服。
沈鸿薛不爱穿那样的颜色，云华只扫过一眼，即使从未见过也知道主人是谁。
“有事便说，无事自便。”
“你当真想好了之后的一切？”
云华将说倦了的话又一次重复，沈鸿薛习以为常。的确，他如今的种种好像都显得过于空泛，就像遥遥无期的一句随口应答，说了便没了下文。他不怪云华多嘴多话，等待的确让人煎熬，连他自己偶尔也会有所动摇，自己的等到底能不能换回来想见的人。
“祝焰回来，我便回神界复命。”他不厌其烦的重复过不知多少次：“你不是知道吗？”
“回了神界，加冕一过，神职落位，你便成了真正的神。姻缘线断裂，你就此同他再没了牵扯，来去鬼界也不如现在这般方便。”
云华叹口气，走近他身侧：“复命复命，你究竟想如何复命？抗旨不遵也是复，顺其自然也是复，你选的何种？”
“将神位同引渡人交换。”
沈鸿薛转过身来，走出脚下这间屋子，外头的露台恰好对着远处奈何桥的方向，下头的忘川看不甚清，但他知道，河流的起始有两位引渡人，一旦有想要途径忘川的魂魄到此，他们便会驱使船只，魂不过奈何，从河面上而过。
从这岸到那岸，即使不入轮回，便能忘却前尘。
他就这样瞧着远处的光景，头顶的圆月正明，从前若是他站在这里，祝焰定会在身边喋喋不休，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将屋檐上头瞌睡的髓鸟都说得哈欠。
云华和空青没说话，沈鸿薛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样的选择在他们眼里大约会被说成疯子。毕竟人人都想要，人人都在争，为着一个位置头破血流家破人亡的不止在人间，哪里都多得是。以正位神官换一引渡使位，真的值得吗？
沈鸿薛想了想，觉得值。
不只是一个引渡使，还有那几只时常打架的鸟，衣柜里头五颜六色的花衣服，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小糕点，江南的雨，塞外的风沙，鸡飞狗跳的西津城里唯一一片能让他内心安定平和下来的地方，就是祝焰的身边。
生前当够了官，享过了颐气指使别人，受人跪拜的日子，天大的官威在他这里都已经成了过去。如今算作第二辈子，反正这魑魅宫是会从天上掉金子下来的好地方，荣华富贵是过去都比不上的程度，还没了层层束缚，这样的好日子是上辈子的他从来不敢想的，如今成了现实，沈鸿薛不想错过。
还有一个不想错过的人，此刻正在那座塔里和不知名的东西纠缠着，反正总有一天能回来。
“以前那么嚣张，要是输在里头，我笑你一辈子。”
路过的风卷起他的头发，沈鸿薛回过神来转身，原该站在背后的两人却都浑不见踪影。他这才惊觉有些不对。
层层从高出坠落展开的帷帘之后遮掩住一个身影，他站在床前，好像在床边走动着，腰间什么东西隐隐散着银光，就像一把剑。
沈鸿薛站在原地，他僵硬住四肢，直到感觉手上那条沉寂多时的红线好似在又一阵风后出现，然后轻轻的牵动两下。
生长，蔓延，往前。他擡起手，看着那条从许久之前意外落在他身上的姻缘线往纱帘之后那人的方向飘去，然后停在那里，再不再动弹。
那个身影在红线到达身侧后往前一步一步向着他的方向靠近，身影越来越清晰，连带着周身那股浓郁的，漂浮的香气一起。
那只无数次牵住他，拥抱他的手，带着轻微的颤抖，挑开面前最后一道隔绝在两人之间的轻纱。祝焰看着许久未见的人，同他安静对视片刻，然后用力勾动嘴角，向沈鸿薛张开了双臂。
“想笑我的话，就再陪我个几千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