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居正眉头拧得跟麻花一样,眼底尽是嫌恶之色,一拍案,“先把昨日堂审晁府婢女萦竹的供词,给在座诸位诵一遍!”
堂官得令,忙正色朗声念诵起来。
在座的都听得聚精会神,连案上的茶水也顾不得喝,冒着热气的茶汤很快便凉了下来。
堂官诵毕许久,也没人出声,只有窗外偶有积雪从树枝上,整块落下的闷响。
“把嫌犯崔清璎,带上来吧。”沈居正道。
不多一会儿,便听到铁镣拖在地上的声音,众人擡头,只见崔清璎身着囚服,手上带着枷铐,头发胡乱披散在肩,脸上脏污难掩眉目清秀。
“跪下!”狱卒喝道。
见堂内这么多人,崔清璎先是一惊,随后嗤笑,“我现在还有诰命在身,就凭你们几个就想让我跪?”
庄瑎使了个眼色,身后狱卒朝她腿弯里一踹,待她一矮身,便伸手压住她肩膀不让她起来。
“放开我,你们大胆!”崔清璎拼命扭曲身体,试图挣扎起身。
“晁崔氏!”沈居正一拍惊堂木,“你如今已是戴罪之身,褫夺诰命是迟早的事,你不必再顽抗,如实招来也许能争取到从轻发落...”
“戴罪之身?”崔清璎呸了一口,“那我敢问大人,我何罪之有?”
她眼睛扫了一圈,又问:“上次我喊冤,怎么这次没换主审大人?你们连这个都敢欺瞒,不怕...”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官家昨日便已经下令修改了此条,如今有‘三推之限’,你早已经过了限制次数,再作不得数了。”沈居正打断她。
崔清璎一怔,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沈居正继续呵斥道:“昨日晁府婢女萦竹也找到了,她的供词就摆在你面前,你设计毒杀婆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萦竹?”崔清璎错愕,“不可能,她早就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门口传来,众人闻声望去,允棠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她...”崔清璎哑然。
路毫忙起身作揖,“太常博士路毫,见过文安郡主。”
沈、庄二人也一一拜过,这下轮到崔清璎惊骇了。
“郡主?你竟是郡主了?”
身后狱卒用力一搡,“休得对郡主无礼!”
允棠摘下风帽,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凌厉,“说啊,你一口咬定萦竹已经死了,那她是怎么死的?”
沈居正本对这位郡主的到来感到心烦,本以为是骄纵的高门小姐,闲着无聊跑到刑堂来看热闹,听允棠这么一问,不由得恍然,“是啊,你为何认定她已经死了?”
“我...我不过是看见了。”崔清璎搪塞道。
“看见?”庄瑎捏住她之前的供词,抖得哗哗直响,“上次你承认你责打了萦竹,然后被她跑了。整个晁府的下人们都说,你口口声声要打死她和姚妈妈,你这是杀人未遂啊。”
“我不过是气急了说的,怎么?谁还没说过气话么,大人难道只因为我说过要打死奴婢,便判我的罪么!”
小满上前一步,将一本册子放在案上,允棠朗声道:“诸位大人,马行街有家铁匠铺,暗地里专门为官宦显贵人家,处置失手打死奴婢的尸首,这本册子上清楚记录了十月廿八,他们曾去过晁府,擡走一具尸体。”
沈居正忙拿起来翻开,果然如郡主所说。
“如此一来,与萦竹所说的‘来了两个人将她擡走,后又把她发卖’便吻合了。”
“这是假的!这都是你这个小贱种伪造的!”崔清璎发了疯地要起身去抢,又被狱卒死死按住。
瑄王冷声喝道:“掌嘴!我朝郡主岂能任由你辱骂?”
话音刚落,狱卒便扬手,左右开弓,扇得崔清璎晕头转向。
“够了。”允棠出声,“别打得狠了,叫人以为我们屈打成招。”
沈居正闻言,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还稚气未脱的新郡主。
崔清璎勉强撑起身体,低头吃吃笑了两声,而后仰头笑道:“就算我叫人打了萦竹,那又怎么样?旧法曰,‘有愆犯决罚致死者,主人免刑责。’”
允棠咬牙。
“就算是新法,‘主因过殴决致死’也不过徒一年,萦竹是个贱口奴婢,她又没死,诸位大人怎么也不该,用新法这一条判我吧。”崔清璎索性坐在地上,眼睛死死盯住允棠。
这一番话,让在座人都惊愕不已。
一位深居简出的国子监夫人,竟将刑法研究得如此透彻。
瑄王捏了捏眉心,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之前庄瑎说这个案子难搞,到底是何缘故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崔清璎耸耸肩,讥讽道,“这就没了吗?”
允棠在瑄王身旁的空位坐下来,不疾不徐道:“好,那请辅录记下第一条,崔清璎已经认了殴打婢女的罪。”
辅录后知后觉,忙颔首奋笔疾书。
见崔清璎笑容渐渐消失,允棠也笑了一声,“怎么不笑了?不好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