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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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婉平躺在烟雨苑厢房的床上,天青色的床幔散开垂落,好似弥漫一场烟雨。
她来府里整整两个月,上回霞红说漏嘴,才晓得烟雨苑的名字,来源于卞如玉和心上人邂逅在烟雨江南。
所以苑中有许多别出心裁的呼应,比方这天青色的帐子,造得像半边画船的厢房,再比方外头特意从江南移栽来梅子树……总之,楚王殿下既浪漫又讲究。
可魏婉对浪漫不感兴趣,对劳民伤财的讲究更生数分厌恶。
“霞红,劳烦把这端系到魏姑娘腕上。”
“好的,大人尽管吩咐!”
魏婉听见帐外对话,翻半个身侧躺,面朝帐幔。从帐底缓缓伸进来一根金线,她揪住线头,绕系腕上。
“系好了。”魏婉告知霞红。
执着金线的霞红却没有离开,反而脑袋钻进帐子,明目张胆要看魏婉。她撞上魏婉目光,吐了吐舌头,但仍坚持扫向魏婉手腕,而后才退出去。
床帐重坠,孙医官坐到椅上,指头扯了扯金线,叮嘱:“魏姑娘,请闭上双眼,轻柔吐纳,尽量让呼吸匀称,然后放心交给老夫诊脉。”
“好。”魏婉“有气无力”应声,“有劳大人了。”
她的病其实是装的,纯粹为了重新博得卞如玉注意。
她在帐内深吸口气,却不按孙大夫的吩咐吐出,反而将气憋住——以前从别的流民那学到一样无名却特别的本事,可以通过控制气息,暂短改变自己的脉搏。
以前她和流民伙伴们一起改脉装病,骗同情饭吃。
魏婉收紧喉咙,再敛胸腔,气一路下沉,孙大夫才刚扯线,还未按压,就感觉到魏婉脉搏跳动。
举之有余,按之不足,是浮脉。
孙大夫另一只空着的手撚须,看来魏婉是外感风邪引发的热病。
他又长按了按,魏婉的脉不仅浮而无力,且细若弦丝,看来她邪伤肝气,情志郁结,气血两虚。
这是经年积累的慢病,被凤凰湖的惊吓和风寒一激发,难调理了。
孙大夫眉头渐渐蹙深,心里琢磨开方,忽听外面传道:“殿下到——”
孙大夫连忙放下金线,站起恭迎。
卞如玉环视屋内,目光在天青色的帐子上停留少倾,又顺金线由远及近:“孙医在悬丝诊脉?”
“回殿下,是。”
卞如玉靠着轮椅椅背,指尖轻点:“结果如何?”
“魏姑娘高热刚退,阳浮气虚,情志郁结。”
许久,无人说话,屋内掉针可闻。
魏婉轻道:“奴婢……多谢殿下关心。”
气若游丝。
卞如玉面沉如水,少倾,启唇:“本王也来诊断一下。”
孙大夫遂将金丝线另一端递来,卞如玉却摆手,示意阿土推他到床前。
卞如玉擡手挑起帐幔,孙大夫见状急忙背身,避免眺见榻上魏婉,非礼勿视。
卞如玉单手扯动金钩,勾住帐帘,两眼却始终盯着魏婉。
魏婉三分心虚,面上却不露怯,挤出一笑:“殿下……还会诊脉?”
卞如玉促眸:“没办法,久病成医。”
说着伸手,指尖将要触及魏婉手腕时,他不自觉勾了下嘴角——许是因为和她肌肤相触,高兴?
卞如玉起手将魏婉腕上金线扒开,指腹直接按在她的脉搏上。
他装病装了十几年,什么样的招式没用过,她在用“浮滑弦细沉”五脉诀改脉。
这个骗子。
害他白担心一场,本该气恼,却不自觉翘起嘴角,越扬越高,最近两日的烦闷一扫而空,曾经失去兴致在这瞬间全回来了,眼前枯燥的黑白慢慢变回彩色。
还是得和魏婉斗智斗勇,生活才有滋味。
卞如玉合着双唇,舌尖偷在腔内抵腮,扭头发问:“孙医,依你之见,魏姑娘该如何治才好?”
话音落地,他又转回头对视魏婉,拍了下她的肩,语气无奈:“本王到底不是医,断不出来。”
“回殿下,”孙大夫先闭上双眼,然后才原地转身回话,“以下官之见,魏姑娘要先疏散退热,再祛除风寒,然后慢养气血,至于情志郁结,就需要魏姑娘自己想开些,疏肝理气。”
他是个老实人,朝卞如玉拜道:“下官斗胆提句建议,烟雨苑见方天地,魏姑娘常年拘在里面,难免闷满,运化失常,殿下不如开恩让魏姑娘出苑,可以在府里多散步散心,滋养心血。”
“本王什么时候不让她出去?”卞如玉旋即否认,继而又点头:“孙医言之有理,本王会不仅允她在府里转,还可以出去转,绝不阻拦。”
言罢瞥视魏婉,缓噙一笑。
魏婉摸不清楚卞如玉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反正她一装到底,眯眼张唇,始终一副病来如山倒的模样,不露怯:“殿下不仅请孙大人来为奴婢医治,还要……亲自为奴婢的病情操心。殿下……的大恩大德,奴婢几辈子做牛做马……也难……难以回报。”
她越装卞如玉越喜欢,悠悠地想,自己装病被魏婉识破时,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偷乐开心?
“黄太医来了!”霞红在门口囔囔。
屋内除了卞如玉和魏婉,皆迎上去,孙大夫更是鞍前马后,即引路又帮忙提医箱。黄太医却无过多表示,径直走到卞如玉跟前,恭敬施礼:“殿下。”
黄太医余光将卞如玉打量,殿下今日又打算生什么病?
卞如玉却朝魏婉噘了噘嘴:“黄连,你瞧瞧她。”
黄太医先是一愣,继而遵旨。他也是悬丝诊脉,半晌,放下金线,缓缓启唇。
孙大夫小碎步挪近,竖起耳朵,欲偷师天下第一名医。
黄太医朝卞如玉擡手:“殿下借一步说话。”
孙医官:得,每回都听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