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个浮黎
迟钰转头出来，精卫正候在庭下。少女娉婷袅袅的往柱子旁一站，足以称得上是一幅美景。迟钰见此欣然的笑了，当年扒着他大腿喋喋不休的孩子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女娃。”迟钰站在原地，轻声唤道。“哎！尊上！”清脆的应了一声后，女娃颠颠儿的小跑过来。欢快的身影，当真像一只轻巧的小鸟。
迟钰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辛苦了。”弯着眉眼表扬道。“尊上，您交代的事情我都办妥啦。玉清圣人还夸了我呢！”精卫仰着脸冲着迟钰笑，语气里满满的骄傲。迟钰忍俊不禁，这孩子脑袋上那缕向后倒的短毛，还真像她鸟身上的翎羽。
想到这里迟钰俯身，尽量精卫能够平视自己。“希望我在你身上留下的小法术没有影响到你。”他擡手轻轻扒愣了一下精卫那缕倔强的头发，眯眼笑的促狭。精卫摇了摇头，诚实地回道:“没有的！反倒是省得学驾云了呢！”精卫背过手去，忍不住踮起脚尖在地上画圈，她小声嘟囔道：“而且……孔宣师兄也很照顾我……”偏头侧脸过去避开了迟钰揶揄的目光，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
迟钰了然地点点头，站直身后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听你孔宣师兄的话，不要顽皮，潜心修炼。如今时世不必昆仑，你要敛心谨慎一些，不要张扬。”说罢擡手拍了拍女娃的脑袋。女娃忙不叠地点头，朗声应道:“放心吧尊上！女娃会听话的！”
小儿不识愁，岁过也无忧。迟钰看着女娃远去的背影，心中颇有感慨。算起来自己也称得上是步步为棋，从迈出紫霄宫门的那一日起，便从未有一步不是赌予天命——唯有浮黎，是他的私心。未见道祖之前，迟钰每每睡梦中转醒看见身旁的浮黎，他都默默在心中说上一句，“老师您请原谅我。就当是弟子贪得无厌，竟然在除却身家性命之外，还向您要了如珍似宝的弟子。”
迟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别在腰间的八宝玉如意，眼中神情晦暗难明——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适应这种日子，而他的朋友们也是。所以当他发现通天最近周身总是萦绕着淡淡的烦躁和焦虑的时候，迟钰选择了默不作声。迟钰惭愧地摇头苦笑，“心有牵挂，果然彳亍。”想来这才是老师之前始终将自己拘在紫霄宫修道的原因。
迈开步子往前走了半步，迟钰顿住，猛地用力一回头，厉声质问道：“谁！”顿时眼前昏黑，等他站稳身形，明显已经不在金鳌岛。“好含光，许久不见怎么连吾都忘了。”虚无之中一片黑暗混沌，熟悉的天道威严席卷周身，迟钰下意识将手按在腰间，想到什么后他缓缓松手。冷漠地开口讽刺道:“我以为是你不想见的我。”他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后从那暗影处缓缓走出一人。迟钰站在明暗交界处，随着天道的动作默默地退到了光亮中。
“吾没想到你诚意那么足……一下返给我如此淳厚之力。”天道看出了迟钰的戒备，索性站定不动，擡手打了个响指变成两把椅子。“坐，我的孩子。”迟钰不为所动，站在原处皱眉看着天道，心中止不住冷笑——自己上次交于他的其他天道本源之力并不多。其余几番来去的天道本源都在自己手中，天道仍旧不慌不忙，原来因由在此。
这倒是有些超乎迟钰的意料。单单只是顺从天道简单分了一下家而已，便能让天道的力量恢复至此。迟钰良久的沉默并没有让天道不满，他笑着调侃道：“坐吧，我要真想动手伤你，那你此时应当是身魂分离。”迟钰颤了颤睫毛，闻言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板着脸坐到了天道对面。
“没想到你给我这么大惊喜。”天道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神复杂死盯着迟钰。迟钰闻言从喉咙中挤出一抹冷笑，面上表情未变，“你也一样。”
天道便如同听不出迟钰的言外之意一样，目光落在他别在腰间不曾取下的扇子上，自顾自地说道：“八宝玉如意……你和浮黎的关系当真是不错。”迟钰的目光瞬间变得危险起来，按捺着杀意他沉声说道：“你最好没有多余的想法。”天道漫不经心地点头，干脆地回道：“那是当然。”玩味的目光落在好像随时准备暴起给自己致命一击的迟钰身上，打趣道：“就是不知道这件事……他知道多少呢？”
迟钰扯了扯嘴角，勉强凑成一个难看又敷衍的笑意。“你放心，若是他知道我恐怕做不成这件事。”他眼中的讥诮被天道受尽眼底，不免觉得轻松了许多。她不紧不慢的将腿放下后，见迟钰神色难看，倒也乐得自在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也对，毕竟他的道是阐明天理。”天道摇着头，面上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这做法可是在阻碍他的道啊。”颇为感慨地说道。迟钰心中不屑，面无表情地看着天道表演。“你想怎样？”见天道笑眯眯地看向自己，迟钰干脆问道。
“我能怎么样，我要是反对你的话也不会将你拘到这里来了。况且……”天道顿了顿，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迟钰一番，“我力量虽然有所恢复，你此时又遭到了反噬，但……我觉得我们还是继续结盟吧。”天道说完往后靠了靠，仰头半阖眼看着迟钰，居高临下的样子好不倨傲。“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修为增长如此之快，力量提炼的如此纯净的。但是你也看到了，我的力量恢复的并不慢。”天道得意地笑了，眼神里里是无声的挑衅。“我被罗睺牵制，所以才偶有不如你之时。可主宰这万方命运的那一方天道……可没什么掣肘。”
天道几句话说的迟钰面色更加难看。他擡眼死死盯着天道，想要推断出他说这番话背后的深意。“所以我劝你收手。”天道猛地凑近，两人近到几乎是膝盖顶着膝盖。“不然的话，你也觉得毫无意义，不是吗？”天道这话说的轻柔，听到迟钰耳朵里总觉得带着一丝怂恿的意味。迟钰眸色一暗，平静地盯着天道的脸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惜对方始终摆着那张自己厌恶的笑脸，忽而轻声说道：“去吧孩子，祝你成功。”迟钰皱了皱眉，似乎察觉出了端倪。不等他出言试探，便是一阵天昏地暗。乍然回到金鳌岛，迟钰不适地眯起眼。缓了一会儿后他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有弟子还松了一口气。想到天道的话，他喃喃自语道：“祝我……成功？”
“你说天道是什么意思？”迟钰撑着头趴在床上，不解地轻声问道。浮黎板着脸从门外走进来，听到迟钰的话没好气地回道：“表面之意。”迟钰腾愣愣从床上越起，盘腿坐在床边，无奈地说道：“我真没事，不用担心。”说着他扯住浮黎的袖子生拉硬拽的让他坐到自己身旁，“我就是好奇，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浮黎从他手中解救出自己的袖子，强硬的将金丹塞到他的手心里。想了想后，浮黎认真回道：“事出反常，必定有妖。”说着看向迟钰皱成一团的脸，严肃地回道：“小心谨慎为妙。”
浮黎在一旁看的紧，迟钰不敢耍心思，无奈将手中的金丹囫囵个吞了下去。“这边怎么样？”迟钰歪在浮黎肩头，任由他揽着自己。“云中子倒是听话，做事也精密。弟子们心中如何我倒不知，外人确是信了。”迟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饶有兴致的追问道：“此言何解？”浮黎垂头看他，眼里的神情温柔，“女娲师妹很是关心这件事，借着灵珠子的由头来向我打听。”迟钰笑的开心，“原来是师妹啊！”手中捏着浮黎的发尾轻快地甩着，还有闲心揶揄浮黎，“师妹是怕他的好师兄用不上红绣球吧。”浮黎被迟钰跳脱的思绪气的呵笑出声，含着点嗔意瞪了他一眼，“你道理颇多。”
瞧着迟钰一双眼笑的泛起明亮的光，浮黎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毕竟每天要应付的不只是弟子们探究的目光，还要敬职敬责地演好喜怒无常，不近人情的师尊，还有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圣人。这原本不难，只是让浮黎心中厌烦，看着底下端坐的弟子们也偶觉不喜。浮黎笑着打住了迟钰的欲言又止，“休说，且看过几日女娲师妹会不会去寻你就成了。”
迟钰想要八卦浮黎的心瞬间消停了。他颇为无奈地笑着说道：“那时候我恐怕不好应付。毕竟在师妹心中，若是相负，也是我负你。”“还仰赖于你平日的威名。”浮黎揶揄道。“我怎么比得上玉清圣人。”迟钰说着从浮黎腿上挪开他赖着不动的脑袋，往后一仰灵巧地滚进了床帐内。
“那可未必。”浮黎见此也不欲久坐，顺势躺到了他的身旁。他撑着头看向迟钰，“燃灯不是为了道友一句话便苦心奔波吗？”迟钰手上正把玩着他那根好久不见的桃花簪。浮黎眼里闪过笑意，心中暗自打趣道：“你眼睛倒灵。”迟钰闻言仰脸看过去，抿唇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物件。
两人四目相对都察觉出对方眼中的情意，浮黎擡手拿起一缕迟钰的头发，心中暗道：“竟是要比道藏典籍还要好看一些。”迟钰心中何尝不是这种想法呢？要说和眼前人朝则相伴，夜则缠绵的日子，或许说不上看了千眼万眼，但至少有关对方的点滴都在心中描摹了一遍。可仍不觉够，相比紫霄宫那些令修道者趋之若鹜的典籍，迟钰更愿意潜心去修浮黎的眉眼——用尽圣人漫长且无尽的余生都不觉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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