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合同［完］
在公司内部，有一个人人皆知的传说——
只要走过七张合同，就可以取回自己卖给公司的一切，许下一个愿望，回到现实。然而这只是传说，从来没有人见证过。
暂时返回现实的薰衣草成员又一次回到了公司内。而大部分的员工都已经在公司里吃住睡了大半个月。
活动范围只有这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对未知的恐惧又折磨着精神。所有人精气神都不太好，不少人躺在床上，几乎要被关得发疯。
“咳咳——大家好！初次见面，你们可以称呼我为终端。”
办公室里配备的广播传遍了整栋公司大楼，那个突兀出现的声音他们不太熟悉，这个温和的，像是含着笑意的男声——
“公司之所以将大家召集回来，是因为你们之中，第一个即将开启第七张合同的签署人已经诞生。”
几乎所有听到这则通知的人，都从床上翻了起来，擡头仰望着广播。他们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见证了虚无缥缈的传说实现？
是谁？是陛下吗？
不少人心里冒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最终，随着下一句通知化为狂喜。
温和男声继续大声道——
“恭喜大家即将获得新生！恭喜所有人都将获得新生！恭喜，地狱即将被摧毁！
你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至于我，我们新世界见！”
这段简短的公告很快就结束了，叶终端迫不及待，将这个喜讯告知给每一个被卷入合同的签署人。
林知织现在所拥有的灵魂能量是一个恐怖的量级，根本不需要再通过杀死他们来增强自己。她是摘桃子的幸运儿，这一代人都是。
留在公司的签署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他们只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有人即将开启第七张合同，他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回家！”
大大小小的格子间爆发出了欢呼雀跃的呼喊声。有些知道内情的人则是来到窗边，仰望着天空。他们知晓——
第七张合同根本无关什么金银地位，如果那张合同里有愿望，那一定只有一个愿望——人类必将战胜一切劲敌！
＊
林知织刚刚动完手术，她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但是白的心脏和她的身体相性极好，没有出现任何排异反应。
在叶终端开放的全部权限下，她走过公司那一层又一层的楼梯，终于推开最顶端尽头那扇朴实无华的木门。
她看到惊怒交加的恶鬼们，那不加掩饰的凶恶目光蠢蠢欲动，几乎要冲上来将她撕碎。
“渺小的虫豸！你怎么敢戏耍我们！你也配？！”恶鬼们不假思索，就要杀死在它们面前还是渺小凡人的林知织。
但它们中间那轮血日里，深红色的光点跳动着，首任出现在恶鬼身后，悄悄道：“嘿！你们猜猜我来了多久了？”
叶终端正在哼着歌，一遍又一遍打扫着高台。地狱是恶鬼利用合同为自己造出的餐池，与恶鬼相连相系，叶终端清除不了。
在一片谩骂声中，他将最初抗争者的墓碑擦了又擦，又摆上了薰衣草。
叶终端站在焕然一新的高台上，冲着林知织招手：“来，来到这里，救他们。”
林知织也看到了从门口延伸到高台旁，一圈又一圈，阶梯式的血海地狱。
她看到无数双惊愕的眼神，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看看她，看看被首任拖住的咆哮恶鬼们，又看了看高台之上那个模糊暗淡的人影。
她擡脚，从地狱中间穿行过去。
第一层人数最多，皆是死在新手合同里的人。
“你是那个林知织？！”
瘦到几乎脱相的李大力惊愕出声，但林知织已经不记得他了。
她走过一层，迈入二层。血海打过来了一个浪，差点让她摔倒。
心脏跳动一下，在场所有人类的灵魂都同时收到了一个宛如春风般和蔼的信息——
“同胞们，我们来救你了，我们需要到高台之上。”
地狱沸腾了，似乎岩浆即将干涸，锁链即将被斩断。
“让路！”
“快点让开！”
原来那血海也曾是人类灵魂的一部分，在众志成城的呼喝之下，腥臭至极的血污缓缓排开。
“有路了，走啊！走啊！”
无数灵魂拽着自己身上的锁链，一步一步向左右退去。林知织面前出现了一道被让出来的羊肠小路。
她向左右道谢，步履稳定，向高台上走去。
首任拧合着历代所有终端残余的力量，死死咬着恶鬼。血日的外壳逐渐有了破损，她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
林知织听到自己的心脏又跳动了一下，如同黄粱大吕，声彻宇宙——
“我们来帮您！我们一起上！”
血日里面不止有了历代的终端，还有无数隐隐约约男女老少的影子。首任精神一震，又逐渐反压过去。
林知织走过了三层地狱，来到了四层地狱。
她看到赵飞雪远远看着她，女孩含笑点头：“队长，继续前进吧，不要停下你的脚步。”
林知织心里也有个赵飞雪在鼓励她，所以她没有停留，直接趟过第四层地狱。
第五层地狱，一个连脸都已经看不清的瘦弱女孩佝偻着腰，艰难擡起了那张满是伤痕的脸。
她眼睛不停的在林知织身上打转，张开的嘴黑洞洞的，舌头已无。她目光透露着祈求，似有千言万语。林知织能读懂她想问的话——
“陛下在哪里，她是不是死了…如果她死了，求你帮我去看看她…如果她问起我，就告诉她…暴食也没有吃太多苦，其他人过得也还好，请陛下放心……”
林知织缓缓点了点头，踏出第五层地狱。
第六层地狱是历代抗争者的受刑处。
林知织看到一动不动的圆脸女孩，还在朝她眨眼睛，也只能眨眼睛的贪婪，以及狐貍脸的青年等等。
欧阳闵用力挥着手：“老大！冲啊！”
林知织收回目光，继续前进。
她在踏上高台之前，一刻也未曾停留的脚步终于微微一顿。
刚刚才到这里，就已经被穿了琵琶骨，如同狗一样锁在铁刺笼里的白懒懒看了她一眼，催促道：“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上去？放心，我灵魂本质坚韧得很，就像个打不死的小强，没事。”
她顿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看到我以前的队友？你至少会看一下暴食吧。她…他们怎么样。”
林知织擡头，看着高台之上叶终端越发模糊的身影。
幸好这一路走来，她流下的泪已经够多了。白没发现她情绪的动容，只听到那依旧平静的声音：“还好，没有因为你吃太大苦头。”
说完这句，林知织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她走得很稳，很平。
她终于来到了叶终端面前。
“祝贺你！我，第六十五任终端，正式开始交接！
在最初抗争者的面前，在历代抗争者的面前，在所有人的面前，你将成为第六十六任终端！”
叶终端拥抱了一下林知织，顺着这个动作，他最后的虚影彻底破碎，也融入到了林知织的心口——
“我终于，可以卸任了……”
无形的力量彻底鼓动开，掀起了林知织的发。血日从恶鬼群中拔地而起，那些男女老少茫茫多的人影和历代终端，包括首任，全部汇聚到了林知织身旁。
终端的权限和执法程序的权限，乃至于血日三位一体，在庞大的灵魂能量的引导下，全部同时交由一人掌控。
林知织手上出现了一把通红而低调的权杖，通过这个权杖，她可以号令公司，可以重新制定规则！
林知织终于知道，她该怎样铲除恶鬼，该怎样拯救所有人了。
“我许誓——
一：公司、合同等，自今日起，正式关闭！其上的乙方、甲方皆不得再续约！”
“不！！！”
失去首任纠缠的恶鬼们铺天盖地涌了过来，它们发现自己已经撼动不了掌控终端权能的林知织，便殊死一搏，启动了它们自认为是绝杀底牌的后手——修改时间！
利用庞大的灵魂能量，回到过去。它们能做的事情有限，速战速决，它们不允许，不允许林知织进入公司！
但是林知织已经知道时间线这一招了，她只是不知道恶鬼会用什么样的手段阻止她进入公司。
没关系，她也可以做一件事。
再次看到那家熟悉的便利店，林知织站在店外随手捡了一张白纸，写下了一段像模像样的话——
[你渴望获得什么？金钱、权力、美貌、寿命？逆转人生也好；东山再起也行；只要你能付得出代价，你就可以在这里，赢取你想要的一切……]
她拿着这张白纸，走进店里。
她像是一阵风一般，走到一半，身形便骤然消散。
只有那张纸，恰好落在了面目青涩稚嫩，眉宇之间难掩疲惫的林知织身边。泡面才刚动了几口，她将白纸捡了起来。
恶鬼第一招落空，林知织重新宣誓的规则已经开始起效。自她之后，公司的新合同不再生产，3141592这个工号，成了公司有所登记的最后一个工号！
林知织脸色不变，继续举起权杖——
“我许誓，我将毁掉所有的旧合同，释放所有签署人，许诺他们自今日起得到永世的自由。所有人类，仍有生命者，即刻离开公司，永不反聘！失去生命者，灵魂经修补后返回现实，终有一日获得新生！”
六层地狱轰然倒塌，血海蒸发，公司的每扇窗每扇门尽皆打开。幸存的人们好奇踏出了办公室的门，再一睁开眼睛，自己回到了家中。他们又哭又笑，不敢相信这突然发生的奇迹。
“妈妈！妈妈！”
“我逃出来了，我从那里面逃出来了！”
“我活下来了！公司解散了！”
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无数伤痕累累的灵魂也化作了光点，山呼海啸般涌出去。
“老大！”
“队长！”
“走啊，一起走啊，走啊！”
林知织远远看着夹在人海中的那两个拼命向他招手的身影，嘴角挂上了温和的笑，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同时容纳这么多灵魂能量的那一刻开始，林知织的灵魂已经无法恢复原样。从世俗观念上来看，她成神了，神自然无法再世为人。她变成了如同恶鬼一样的生命体，无法再进入现实世界。
恶鬼如同怎么杀都杀不死的牛皮癣，林知织大约要花很长很长的时光，才能一点一点将它们磨去。
“老大！等等！她还没来！谁来救救她！”
欧阳闵奋力逆着人群，跌跌撞撞想要伸手握住什么。
周围的人抓着他们两个冲出了敞开的大门，裹挟着他们逃离了公司。林知织感激看着这一幕，终于放下了心。
圈养多年的血食被放走，眼看着林知织的气势越来越强。绝望的恶鬼们终于众志成城，汇聚所有力量，向林知织杀来！
这一击完全舍生忘死，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斩杀林知织。其中蕴含的锋芒，能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她凛然面对这一幕，然而在最后关头，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
在那一瞬间，林知织思考着白为什么没有走？片刻之后，她恍然大悟。
恰如林知织的灵魂本质因为容纳了超越人类极限的灵魂能量已经被改变。白也曾经容纳过这些灵魂能量，她同样回不去人间了。
这位在公司久负盛名的陛下，灵魂破碎只是一个瞬间。
如同极其轻薄的玻璃被子弹射穿炸裂，细细碎碎的透明光点如雨一般淋下。林知织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雨便停了。
恶鬼酝酿的那些漆黑的恶意，黏黏糊糊的污泥一般，夹杂着人类痛哭呼和尖利哭嚎的至强一击，就这样消融在了已经停下的雨里。
空中什么也没有，林知织面前轻轻飘飘的。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她念叨着这句话，高举权杖，在逐渐寂寥空旷的高台之上大声道——
“我许誓，我将守望长夜，永不卸任，作为最后一任也是最强一任的终端，与恶鬼死战到底，绝不后退！”
林知织锐利的眼神望向了那些同样对她满怀仇恨和躁动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