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墨墨,阎曈他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人来,是褚庭。“他只是不希望你们搅合进去……毕竟,太危险了……”
“有些事,身不由己……我需要活下去。”即墨擡眼看了看褚庭,说。而后给自己倒了杯水,默默地窝进宽大桌子后的太师椅中,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喝着。
褚庭跟着他走过去,坐至他对面,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孩子。昏暗的房间,反而衬着即墨的皮肤冷如白瓷,白色的衣服上,血迹星星点点,那些血迹,让那晚的一切回荡在褚庭脑海之中。
他看见热带的丛林,纷飞的战火,混乱的枪声,一个男人伏在另一个人背上,后边稀稀拉拉的血的淌下去,那个男人死死抱住背着自己的人。
“父亲……”褚庭嗫嚅着,看着那两个人。
一个是褚白,他的养父,一个是早就已经牺牲在这里的,他的亲生父亲。
“褚白,一定一定要活着出去,拜托你,我的儿子,我的儿子阿庭……”
他看着那两个人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丛林深处,他知道,有一个人,永远回不来了。他整个人都有点儿颤抖,可还是止不住地跟上去,可他没想到,他刚刚追上去,却只听见一声轰然,大地剧烈的颤动起来,待到尘土灰雾散去,他的面前,只留下两个面目全非破碎的尸体。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明明,明明褚白是回来的,明明褚白是活着回来的!!!
褚庭整个人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他一点点从四周将破碎的骨肉往怀里划,由最开始的僵硬的动作,到最后不管土石疯狂地往自己怀里揽,一点一点,妄图拼凑出两具完整的尸骨来……
“父亲……父亲!!”
褚庭感觉喉咙瞬间仿佛被烈酒滚过,痛到连叫出那个称呼都显得尤为困难。忽然,一阵风轻轻吹了过来,所有尸块、碎肢,瞬间燃起了火,褚庭被灼烫了一下,下意识向后退去,回过神时,周围已经阴暗下来,尸体躺在木板上,被披上旗帜推进了巨大的熔炉之中。
褚庭环视四周,发现周围已经变成了火葬场。他还来不及做什么,就发现一个瘦弱的女人空洞着表情,被人扶上前来,褚庭看着那个女人,眼前却始终模糊着,看不清她的面容,他皱了皱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上前去。
终于,他在女人转过身时发现这是自己的生母,可转眼,她的脸又变成了裴映叶样子。
“没关系,我们一起生活。”她笑着对褚庭说,可瞬间就又颓败成自己的母亲。“你自己像野狗一样茍活下去吧,你爸他,在叫我,他多孤单啊……”
周围一切像水一样褪下去,所有说话的、哭泣的、哀嚎的声音都消失殆尽,不知从哪里扑面而来的阳光,明晃晃的,让褚庭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而后他人被推了一把,他挣扎着睁开眼,他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民风淳朴的老家,自己被母亲推倒在家门口,跌在门口的石板上。
褚庭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眼前抱着骨灰的母亲,带着功勋章踉踉跄跄地退后。
“活着吧,活着吧……”
她嗫嚅着,恍若念着什么咒语一般,她抱着遗像不断后撤,最后回身,朝着远处,褚庭想要阻止,开口却尽是嚎哭,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没有力气的孩童,只能看着她离这个破旧的砖瓦房越来越远,而后要消失在路的尽头时,一根粗糙的麻绳拦住了她的脚步,捆缚住她的脖子,往上悬吊而起,骨灰泼洒下来,那么远,可褚庭莫名地整个人都被埋在了其中。
呛进口鼻的,都是难以言说的味道。他就像是被束缚在那里了一般,看着母亲的身体渐渐不在挣扎,开始变得僵硬,又柔软,又僵硬,最后渐渐腐败,在梅雨季节里默默地溃败……
最后全身如蜡一般的、面容狰狞的女人像是一面旗帜,晃晃悠悠地在不远的林间飘摇,而褚庭早就止住了嚎哭,寂静的正对着这面旗帜。
她别在衣服上的那个功勋章一直都没有掉,随着她的晃荡,一直在树林间隙露下的阳光的照映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晃晃悠悠地映在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胸前……仿若被人窥视着,无穷无尽地在观察着他的一切身体零件。
很多孩子奔跑着来又散,他们像给一条野狗扔东西一般,扔下半个馒头、一个包子……看着他进食,再嘲笑着跑开。
再没有人会来救他,再没有人来带他走,他还是那个没有名字的野狗般的人。日复一日的,他坐在那里,渐渐变成如今褚庭的模样。仍旧抱着遗像。褚庭的意识也开始越来越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