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下
“究竟怎么回事。”阎曈问即墨。
“解开这一切很简单,把自己当做灯就行了。”
即墨朝着裴映叶走过去,将自己的牌位轻轻拿了起来,贴近自己的心口,瞬间,整个牌位都被心口的家也若火吞噬,满布全身的黑色鳞片骤然收了回去。他久久凝视着那个面目全非的女人,最后将她放进了他掌心第九重宫灯之中。而后将凉枝唤回,重新化作步摇收入他的小木箱内。
“把所有感情淡化,冷眼旁观这一切,选择施舍,或者走过去,和它一样学会俯视。”即墨抚摸着宫灯,盘膝坐在主灯之下正中央的那石刻的图腾之上,慢悠悠地说。“而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牺牲者,他们自己就陷入了那样浓烈的情绪中,贪图更多而去彼此吞噬,屠戮,最后成为被这盏珠灯豢养的蛊虫。”
这一地晕厥的魂魄慢慢碎裂成云絮一般,化作细小的透明的像是蝴蝶翅膀上鳞粉一般的物质,贴合在那第九重的宫灯上,每一个角度都闪烁着宛若星火一般的光泽。整个珠灯分崩离析,穹顶硕大的眼瞳剥离开了那里,轻轻变小而后坠落,没入了宫灯之中,瞬间灯火就被点亮了。
“拜托帮我看管好她,麻烦你了。”即墨嘴唇轻轻贴在宫灯顶部,像是嘱托一个小孩子。
宫灯晃了晃,像是点了点头,而后便缩小挂在了他的脚链的铃铛旁,铃铛声瞬间终止了,即墨身上的鳞片缓慢地朝着心口收敛回去,像是潮汐,最后,又恢复成了一个清冷的少年样子。
“一盏灯,怎么会突然有了意志?”阎曈暗自松了一口气,将眼镜戴好,疑惑道。“而且第五维度空间中的四维生物,应该三维生物的我们感官所发现不了的,为什么它却可以随意就将人拖进来?”
“我们可以模糊地感知到,但是我们的感官会欺骗我们。虽然是三维生物,但我们能够感知到他们的东西,是第四维度的。”褚庭坐到即墨身旁,一边将他散乱的头发轻轻拢好,一边看着这盛大的珠灯渐渐瓦解,溃散,无数碎片像是磅礴的宇宙尘埃,游离在在方天地里,俯瞰着一乾坤中渺小的人间。
“意识?”阎曈背靠着褚庭坐了下来,凝视着不远处的那具尸骨渐渐蒸腾成云烟,猜测道,可是又发现了其中的逻辑漏洞。“不,不对。我们忽略了一样东西,珠灯的意志是后天被赋予的,也就是说,它现在还不算是真正的四维生物。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它应该是一个低级的没有明确意志的东西,就像刚刚经过的那些房间、墙壁一样,虽然有意识,但是是模糊的,只是像野兽一般有着趋利避害的习惯性的本能。但是这盏珠灯并不是如此,它精计巧算,筹谋全局,并且有着复杂的逻辑,甚至还能操控这些献祭或是交易而来的意识体。”
“因为点亮它意志的是一个女人,那穹顶上的,曾经是一个女人的眼睛。一个甘愿献祭、已经开了天眼的女人的眼睛。”即墨声音冷淡,看着这个空间在缓慢地将自己抽离而去,一切都在溃败。“那是一个为了一个男人嘴里想要的万岁与长生而赴死的女人。珠灯不过是一个容器,短暂地保护了那个女人的魂魄,因而被女人的天眼点亮了第一重灯,这样的它,拥有了可以窥探咫尺未来的功能。记得那个戏词吗,游园惊梦,也就是汤显祖创作的牡丹亭的故事。”
“戏词中讲杜丽娘因爱恋梦中书生柳梦梅伤情致死,而后魂魄寻到了现实中的爱人,人鬼相恋,最后起死回生,两个人永结同心的故事。那这盏珠灯,和这个故事……”褚庭从脑海深处将这出戏的大概从脑海深处挖出来,慢慢思索着说,却忽然话音戛然而止,良久之后才喃喃道。“……起死回生……”
“一个帝王,在某一天忽然见到了为了他献祭的女人起死回生,想与他再续前缘……”阎曈看着褚庭,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那他不会是欣喜,而会是恐惧。”
“后来呢。”褚庭声音有些微微的抖。
“裴家作为方士世家,受到皇帝召唤,进行了诛邪,就连这盏珠灯封存起来过,甚至还被放在佛堂中超度。”即墨侧过头去,翡翠般的双眸扫视了一下明显不对劲的两个人,但没有发问,继续慢悠悠地说。“它能具有这么庞大的能量,与这些也不无关系,拥有了天眼,又聆听了佛法,长期被恐惧与慈悲的情绪纠缠着,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说它是变相的一种引魂灯,也没有错。”
“那这之后,发生了什么。”褚庭问道。“它又怎么到了裴家?”
即墨用手指描摹着图腾的阵眼,那里有佛印,有道符残痕。“皇家阴私,向来都是史书都想要避讳的污浊。当时的太子,也就是下一任皇帝,向宗庙的僧人要走了这盏珠灯。那是一个,有些天真的人……具体的,你们自己看吧。”
即墨扔出来一个手劄,骨碌碌地在地上转了几圈,散开。
……
那是一个拥有一颗玲珑心的太子殿下,高处不胜寒,他便将和他一起目睹了那一场活祭的珠灯当做了一个树洞,把每一次顾全大局将一小部分人牺牲时压下的怜悯和悲哀,都说给了这盏珠灯。在他登基之后,便将这盏珠灯馈赠给了始终阴沉如一、漠然万物的伴读——裴家嫡子,裴展。意在规劝裴家,身为众生,莫要俯视众生。可裴家,此时已经走火入魔了。
“离了心的孩子,留不住,便让他有用。”
就因为裴家老太爷的一句话,激烈反对家族继续试探珠灯的裴家嫡次子裴承澜,便被硬生生算计了进去,活祭给了珠灯。裴家支脉,从因为这般残杀自己血脉的事,而与嫡脉决裂,并且带走了珠灯,怕再牺牲出更多无辜的人,可被最阴损的一切污染了的珠灯,却渐渐生出了考验着每一个人的人性的举动。
最后,裴家支脉将这盏珠灯封存在了宗祠之中,但是仍就拦不住那些误入执念的人,他们和珠灯交易,诡事频生……
阎曈和褚庭沉默地看着那手劄,一旁的即墨轻抚着那小宫灯,有些微微的发愣。
他在灯中,其实见到了他——裴承澜。裴承澜曾经通感了这盏珠灯,怜惜了这盏珠灯,他能感受到在每一个人与它交易时的夜晚,那珠灯似乎都有悲悯的叹息与哭声……
九重灯中,裴承澜卧在一条模糊的看不清流淌的是不是水的河畔桥头,怀中护着一团朦胧的光,有一只眼睛,若隐若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