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65
“想来父母之心皆是如此吧。”下首的宫妃轻柔开口,手抚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垂眸道,“谁又能预测到结果如何,只能竭力多为孩子想一想。”
景阳的笑容一顿,眸光落在这位宫妃身上。
见她温顺垂首,方才言语之间,也满是将为人母的期待和温柔。
再环顾一圈,宫妃们各有所思,被帮着说话的欣妃,面容上也不带感激的色彩。
是了,景阳想起来了,皇兄子嗣缘薄,继位至今也不过三位皇子,两位皇女,且都由当初太子府上的老人所出,这些个新进的宫嫔少有能承下恩泽的,只除了这位……
这位出身不显却颇有福泽,入宫不过一年,便有了孩子,跻身妃位。
景阳看了眼皇帝。
她的皇兄仍旧平稳地坐在正中,眸中无悲无喜,并未瞧那位妃子一眼。
僵持许久的沉默,小妃子惊慌地擡头,湿漉漉的眸子求救一般看向皇帝,未得回应。
“是嫔妾……”
“你说得不错。”贵妃手指点了点扶手,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这把子气力,又能作用几分。”
“不过好在三皇子是个孝顺的。”贵妃道,“皇子妃待你不也是事事躬亲,让人羡慕。”
欣妃面上流露出几丝笑意:“娘娘谬赞了。”
贵妃点了点头,瞥了眼皇帝,忽而叹了口气。
皇帝似有所觉,懒懒地看她一眼。
贵妃笑而不语,宴席上一派和谐。
不远处的贺灵无知无觉,同几位世家的小姐随意漫谈,对宴席越来越提不起兴趣。
好在也快结束了,皇帝起身,贵妃跟在他半步之后,同去观赏焰火。
随着几声巨响,天空被五颜六色的焰火映照得璀璨,匠人别出心裁,以夜空为纸,焰火泼洒为画,闪耀片刻湮灭,又炸开一幅极明亮的风景。
贺灵精神为之一振,困倦顿时消散。
只是她身侧的这些个王公贵族似乎见惯了眼前这些,都是喜悦淡然,她偷偷带着长福,溜到后头不平静的人群中。
“好漂亮啊!”
“是啊是啊,真漂亮。”有人道,“听说这焰火准备了大半年,当真没有辱没啊。”
“你看你看,那是不是咱们园子的景致。”
“还真是。”
“对!”
贺灵跟着一道拍手叫好。
“贺小姐。”
贺灵转眸看去,焰火仍旧不断在头顶炸开,面前的人干干净净地显露在亮光中。
同她想的一样的端正清秀。
她弯了弯眼睛:“是小丞相啊。”
张成望在她的笑容中愣了一瞬,笑道:“贺小姐莫要再开在下玩笑了。”
“那你想我如何称呼你?”贺灵将额前的碎发摇开,“张公子?”
规规矩矩,不带一点调笑和亲昵。
是该这样称呼他,张成望想,他的同僚这样称呼他,在他面前匆匆而过的人也这样称呼他,她也该这样称呼他的。
可这三个字,却怎么也抵不过,那句似笑非笑的小丞相。
张成望眸光微动,犹豫地张唇复又合上。
“好啦。”贺灵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丞相还是张公子,不如都随我高兴如何?”
张成望笑着点点头。
“你不介意就好。”贺灵微扬起声音,“还呆看着做什么,一起鼓掌啊。”
张成望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样的角度仰头看着焰火,爆发出一样的掌声和赞叹。
他偷偷看了身侧的人几眼,她目光澄澈,只有漫天的焰火。
这样的宴席常有,焰火更不是稀罕事物,可透过贺灵的眼睛,面前的景色,却分外得漂亮。
“好!”张成望越发用力地鼓掌。
焰火暂歇,耳边骤然静下来,贺灵揉了揉耳朵。
她跺了跺脚,身子骤然往后一偏,一只手迅速捂住即将吐出的惊呼。
贺灵拼了命地踢打,身后的人仍旧纹丝不动,带着她退出人群。
俯身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尖。
“是我。”
“你做什么吓我。”贺灵用力回给他一拳,“很有意思么?”
裴远章抱歉地吻了吻她的手背:“抱歉,你既然不喜欢,下次便不会了。”
贺灵哼了一声:“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下次,你可以提前同我说一声。”
“提前同你说一声?”裴远章点头,“只是怕贺小姐同旁人聊得尽兴,就算提前说了,贺小姐也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来了来了。
贺灵微微攥拳,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裴远章。
裴远章勾了勾她的鼻尖:“你好像还挺高兴的。”
贺灵嘿嘿笑了两声:“哪有,你生气我怎么会高兴呢。”
裴远章将她额前的碎发梳理好:“什么时候同他搭上话了?”
“你的手好冷啊。”贺灵敞开大氅,“我给你暖暖?”
“别岔开话题。”
贺灵瘪了瘪嘴,将他的手拢在手中:“方才随便走走就碰上了,他人挺有意思的,就多说了两句。”
“如何有意思?”
贺灵想了想:“有点呆呆的,看他偶尔会觉得同我挺像的。”
裴远章指腹微微摩挲着她的手腕,轻笑一声:“同你像?”
“是啊,我觉得跟他应该挺谈得来的。”贺灵道。
裴远章擡手,碰了碰缀在贺灵发间的红宝珠:“你对他的评价倒是高。”
贺灵垫脚轻触他的嘴唇:“怎么这样小心眼。”
裴远章轻笑,俯身咬上她的嘴唇,唇贴着唇:“就这般小气,你要如何?”
贺灵后撤不得,前进不能,只能这般厮磨着,擡手勾住他的脖颈:“不如何,这样我也挺高兴的。”
裴远章笑了笑,用力加深这个吻。
因为年节,两人不过几日不见,这时日着实算不得长,可碰上贺灵才发觉,不过几日,他竟然有这样想她。
想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想时时刻刻都能闻到她的味道,同她拥抱在一处,紧紧贴在一处。
不知如何生出的思念浓重,在本就难控的情潮中翻涌,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越发用力地拥住面前的人,越发不知足地,夺取她的气息。
怀中的人似乎同他一般贪婪,毫不顾忌地接纳他所有的一切。
裴远章微微睁开眼,怀里的人也默契地睁开,下一场焰火怦然在身后炸开,倒映在眼眸中,不知为何,这个吻断在两人的笑声中。
“估摸还有多久到新年?”贺灵靠在他的肩膀上,仰头看着绚烂的天空。
裴远章扶正她身上的毛领:“估摸还有一刻钟,困了?”
贺灵摇头:“本来是有一点的,看着焰火便散去不少。”
“眼下想到能同你一起步入新春。便一点都没有了。”
“会不会觉得有些不圆满。”
贺灵沉吟片刻:“在皇城也好,在殊州也罢,一直都算不得圆满,今次也没觉得有多不圆满。”
贺灵转头,看着他的下颌:“所以你是特意来陪我的么?”
裴远章没有说话,只是将人搂得更紧一些。
贺灵抓着他的手,心口发软。
“或许听着有些生疏客气,可还是想谢谢你。”贺灵道,“要早知道你来,一定会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封。”
裴远章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个极其厚重的红封:“你年岁小,哪里有让你照顾我的道理。”
贺灵眼睛发亮,打开看了看,红封被银票塞得满满当当,一张也挤不进去。
“这么丰厚?”贺灵掂量了下,“你的书肆这般能挣钱么?”
裴远章想了想:“倒不止那一家书肆。”
“往后谁要是……”贺灵猛然收住后面的话。
她看着手上的银票,忽然有些笑不出来。
若是日后,他求得自己所求,他这样的家底才貌,得一个温婉顺心的妻子,应当是件易如反掌的事吧。
“怎么了,想说什么?”
贺灵摇摇头:“没什么。”她叹了口气,继续靠在裴远章身上,“你以往有没有想过,未来成婚,日子是什么样的?”
“以往倒是没想过。”裴远章道,“只是近来偶尔会描绘一番。”
“我以前常常会想。”贺灵踢踢腿,道,“如今倒是不怎么想了。”
“怎么。”裴远章言语带着几分逗弄,“不满意你哪位未婚夫婿?”
贺灵的动作一顿,他们好像头一次将现实的事放在明面上去谈,好像便不用去面对一般。
可这些桩桩件件,都横亘在两人之间,没有突破的可能。
许久没听到贺灵的声音,裴远章莫名也觉得有几分低落:“看来是十分不满意。”
“应该是的。”贺灵道,“可我也算不得让人满意的未婚妻子。”
“怎么又这样说自己。”
贺灵笑了笑,没有说话。
“若是……”裴远章犹豫片刻,“若是你那位未婚夫婿出事了,你可会为他难过?”
贺灵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