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一城
那是一颗非常高大的树木,树冠有一些像榕树,但树干的部分却比榕树的气根更加曲折。
枝干盘旋环绕在主干之上,遒劲地勾勒出深深的沟壑,仿佛是有什么想要从树木的表皮之中挣脱出来一样。
卿苑走到了两个树根之间,两只脚不丁不八的岔开,上下打量了一下树干的整体,随后直接伸手,按向了树木中央一块枝干盘结而成的凸起。
万幸安就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闺蜜三人组在他身后呈扇形分布,一个个都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卿苑的动作。
然后他们就感觉,那树木表皮上的沟壑好像蠕动了一下。
就在万幸安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卿苑又擡手,敲门一样轻轻敲了四下树干。
这次的声势就浩大了许多,因为那棵树,轰然地动了。
这颗榕树是完全称得上一树一城的大,原本静止的时候看不出来什么,但它现在动了起来,带来的压力可不止静止时的十倍百倍。
而是几乎灭世一样的恐怖。
阴冷的狂风骤然而起,如果不是身边霖鲤和黎深深拽着,岑道差点被这风直接吹跑。
万幸安也打了个踉跄,好在他很快就稳住了身体,只是眼睛被吹得睁不太开,只能半眯着,用浓密的睫毛遮挡一下往前看。
那宽大的树冠铺天盖地,把他们站着的整块地都严严实实地笼罩上了乌云,枝叶噼噼啪啪地往下砸,无数鸟雀被惊起,在空中惊慌失措的四处乱飞,又夹杂着凄厉的哀啼。
“这里......好多鸟啊。”霖鲤顶在狂风里,脸上隐隐浮现出了浅金色的鳞片,但她恍若未觉,只有些失神地仰头看着天。
他们一路走过来都没有看到什么动物,此刻却好像置身于动物园中的百鸟园。
如果不是这个变故,谁都想不到那样一个树冠里可以藏下如此多的鸟。
他们甚至还看到了身姿优雅的绿孔雀和如带菱纱的白鹇,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稀有鸟类此刻都像逃命一样在空中拼命乱飞,羽毛都不复平时优雅
卿苑站在暴风最激烈的地方,原本被万幸安扎好的辫子已经被吹散,皮套都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他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擡手摸了摸自己散碎的发。
不知道因为什么,但小神仙确认自己,有点不太开心了。
今天他的发型万幸安扎了很久,还是用得他最喜欢的浅绿色发带,一晃。
于是卿苑擡手,面无表情地在树上又敲了四下。
这次他用上了力气,与其说敲门,不如说是砸,好像下一刻他就要徒手把这门拆开一样的气势,这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然后被小神仙狠狠地砸了一下。
......这一次,这树直接安静了下来。
树冠都缩了缩,好像有些委屈似的。仔细看过去,刚刚卿苑捶的地方,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凹陷。
“开门。”小神仙沉着脸,捏着拳头又举了起来。
树怂唧唧地颤抖了两下,没出声。
万幸安感受着阻力消失,赶紧走了几步过去站在卿苑的身边,拉起他的手前后看了看,确认没破皮才稍微放心。
“以后别上手砸了。”万幸安心疼地两手捧着卿苑的爪子,轻轻揉了揉。
“树那么硬,咋疼了怎么办?万一有什么细菌怎么办?多脏啊。”
“......你才脏呢!!”一个尖细尖细的声音突然插进了这场谈话。
万幸安警惕地一偏头,发现树干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个完整的人脸。
这倒有些稀奇。
他刚刚听卿苑说开门,还以为这树能像神怪志异里直接打开呢。
“我的家都被打没了呜呜......”那人脸边说话还边抽抽搭搭地,他在缓缓地往外飘,这会儿万幸安才看清,这不只是一个人脸,而是一整个人的魂魄。
“你的家?你是树灵吗?”霖鲤也凑了上来。
她毕竟是妖精,听同类的传说也知道的多一些。
“他是个,锤子。”小神仙这气还没消,罕见的说话也没有那么客气。
“他是个,被困在树里,无法离开的,魂魄。只不过,他被这棵树,平等的,保护了而已。”
“所以你要找的是这棵树?或者说,这棵树里的人?”万幸安有些震惊地看着那个人影飘出来的位置。
那确实是被卿苑一拳捶没的地方,原本应该是一块结疤。
但......他刚刚就发现了,这棵树上,这样的结,至少有成千上万个。
“这颗树上真的困住了一个城的人吗??”
“不知道。”小神仙摇了摇头,他被万幸安牵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胸腔中那种燃烧着的怒火也散了点。
他深吸了两口气,缓步走到了树脚下。
“或许,曾经的数量,是有那么多的。”他再次擡手抚摸上了树干,这次的动作轻柔很多。
仿佛带着无意识的回忆,和柔软。
“但是现在......怕是,大部分都,消散了。”
“哎哎,是哎,这位神仙说得对呢。”那个尖细尖细的嗓子又冒了出来,他一脸苦相,哪怕是奉承人的时候,看着都让人那么别扭。
“以前是有很多人的啦,现在嘛,只剩下没几个咯。”
“都没咯,都没咯......长年累月下来的,哪儿有几个人能忍得住呀?要么是疯了以后慢慢散了,要么就是哪天突然就不见咯......”
“那你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黎深深有些好奇地戳了戳他的魂魄。
她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多,也更了解。
“恕我直言,你好像也没有多强吧?”
“哇你这个小......神明大人怎么这么明察秋毫!”这哭丧鬼虽然声音难听了点,但反应倒是真的快。
一正眼就瞧出这位也不同寻常,硬生生给自己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
“可能我死的晚一点吧,又本身就宅。说实话我最不喜欢和人类打交道了,不然也不会选在来这里巡林啊!”
“你是这里的巡林员?”岑道也凑上来多看了两眼。
这哭丧鬼实力确实不强,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太出来以前的样子,烂乎乎成了一团。
这会儿他自爆身份之后,仔细辨认,倒是能看出一点巡林员小黄马甲的轮廓。
“是哎,我差不多应该是建国后的第二代,之前的是我老爹,他是病死的,没在这里啦。”哭丧鬼挠了挠头,赔笑了两下。
“不好意思啊,有点记不清了。”
“我算是来得晚的啦,说来也奇怪,我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有很多人呢,不少是之前打仗的将士们,还有比他们更久的,都快真的成一个小社会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会消失的拿吗彻底。”他说到这里,神情总算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说实话这树里住着挺不错的,每个人都有独立的空间,还能看到外面的变化,小鸟啊,小花啊,下雨啦......”
这哭丧鬼说着说着就开始自说自话了,万幸安也没理会他,转头看向了小神仙。
卿苑小幅度点了点头。
“吸引我来的,大概率是,更早一些的。”他眉头舒展了一点,倒是也没有觉得多遗憾。
“虽然消散了,但是这树,还挺好看的。”
“对了,你们都有大神通,能看到我,还和我沟通。是想来超度我们的吗?”看得出来,变成鬼以后的确会影响智商。
他都和他们聊了这么久了,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我倒是不急,我在这里住着挺好的,但是我楼上那个家伙,她太吵了!你们能不能把她超度了啊?”他又抓了抓脑阔。
“只不过她这会儿应该没在,她每天都要出去很久的。”
“这棵树里就剩下你们两个了吗?”万幸安忍不住皱了皱眉,擡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树干,有些莫名的感慨。
“明明那么多......”
“也不是,还有一些可能沉睡了吧,不过确实数量不多了。”哭丧鬼摆了摆手。“我和他们来往少,你们等一等,等到太阳落山了,我楼上那个鬼回来,她知道的多。”
行。
卿苑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辞,也没再为难他。
但他们也没有再原地硬等,而是运用了他们最擅长的手段——
幸运算算算。
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进了山以后,明明日光被树枝遮挡的几乎看不见,可她算的过程反而更轻松了。
不过眼下也不是让她纠结这个的时候,她飞速起卦,算了个大致方向,一行人就跟着离去了。
那哭丧鬼站在树边,有些好奇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底泛起了阵阵波动。
“或许......他们真的可以。”
庞大的树冠轻轻抖了抖,树叶敲击在一起,演奏出好听的旋律,就好像在应和着他的话语一样。
这片森林很大,他们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不过他们最近的运气似乎的确很好,不仅岑道算出来的方向就是他们来时候的方向,而且他们并没有走出多远,就碰到了一个落单的魂魄。
这个魂魄很漂亮,通体温润,闪着混绕着金丝的白光。
只不过她好像在焦急着什么,目光混沌,整个魂都在飘来飘去的不知方向。
他们加快速度走了两步,随后黎深深在空中轻点了几下,霖鲤也配合地送出了祝福。
一下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