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院长带着教授们挨个桌子打招呼,一整圈晃过去到离开,时间靠近七点。
卡着饭点大家都有些饿,门边接待他们的服务生收到信号,把菜品和酒水送到每个桌子上。好几个服务生一起忙活,场面比较乱,许悠出走那遭,又成了这帮无聊人士的消遣。
“这人啊太傲气也不好,摆着个脸真不知道谁欠她。”
“我看一般,这么拽怎么不直接走,瞧不上我们现在还得和我们一桌吃饭,我们不膈应,谁膈应、谁难受,谁心里清楚。”
“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咱反正吃好了吃爽了,自讨没趣的活该。”
许悠置若罔闻,她的水杯空着一直没添水,她还是跟在外面所有的餐厅就餐一样,用开水烫过餐具,把脏水倒掉,再往被杯子里倒热水。
滚烫的开水冲进水杯,热气袅袅。
“嚯,许校花够讲究。”高恒一边瘦得要脱相的男声忽地开口,刻意的把大家视线吸引过来。
许悠垂着头,闻言掀起眼皮,循声看过去。
土豆边上栽个豆芽,两人看着还挺合适。
豆芽很享受自己营造出的气氛,嬉皮笑脸:“没什么,您讲究,您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颗大脑袋骨头外面只挂着薄薄一层皮,笑起来从下至上全是褶皱,许悠冷哼一声不理睬,隔壁桌有人动筷子,她也抓起筷子,夹了面前盘子里的菜塞进嘴巴。
她的饮食调整的很规律,这个点其实已经过了她正常吃晚餐的时间,空瘪的肚子早就抗议哀嚎,这会儿有食物进入,胃部的不适感大大消减,她满足的呼了口气。
高恒明里暗里那双小豆眼都落在许悠和李蕊附近,他给自己的杯中倒了小半杯醒好的葡萄酒,稍微浓稠的酒液随着他手腕的摇动,一圈圈滚过杯壁。
盯了一阵,他把杯口压在下唇处,手指向上擡,顺滑的酒水流进口腔,不明显的喉头滚滚,葡萄的甜香在整个食道内散开。
玻璃高脚杯放下,清脆一声响。
“许系花看样子很饿啊。”他的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没有霸总的帅气,诙谐倒是挺诙谐,“多吃点,毕竟这样的餐厅,你以后再来的机会不多。”
那股子讽刺人的冲味隔着大桌美食就冲进许悠的鼻腔。
许悠慢条斯理咀嚼、咽下口腔里的食物,她冲高恒笑了笑:“你说得有道理呢,你们几个也多吃点,个个瘦成这样,我看着都心疼。”
哪里是心疼,皮包骨头那样,明明是吓人。
许悠一句话轻飘飘把高恒的挑衅挡掉,再叫其余人都不好受。兄弟几个胖的胖瘦的瘦,身材不正常,脑子也比别人少些褶皱,平滑到苍蝇都站不住脚。
高恒被许悠露出的笑砸的那叫一个头晕眼花,春心荡漾。
见面起,不,认识以来,许悠都没对他笑过,他向往一座冰山,更渴望冰山为其消融。几十秒后他发懵的头脑反应过来许悠阴阳他长得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周围人小心翼翼看他,研究的眼神更叫他烦躁不爽。
高恒捏着酒杯一仰头,杯中酒液一饮而尽,他又倒了半杯,招呼周围人跟他喝起来。
一群男人的吹牛内容许悠是一点参与不进去,她甚至想找副耳塞暂时屏蔽掉声音安安静静把这顿饭吃完。
“我去,我们公司那前台最近隆胸了,丫的,每天上班看那两眼我都馋得要滴口水。”
“去你丫的,干说是何居心,也不拍两张照片给兄弟看看,兄弟也爽爽。”
“你以为我不想拍,那婊/子,有胆子做没胆子露,每天还装模作样遮呢,我每次拿手机经过想拍两张晚上回家回味回味,拍出来的都是该死的衣服。”
“啧,这样了还立牌坊,又骚又贱。”
“别说那晦气女的了,晚上给你发俩网站。”那人挑动眉毛,“我保证,你今晚爽翻天。”
污言秽语四面八方传进许悠的耳朵,她无意扫了过去,发现两人对话时,眼神有意无意往李蕊胸口瞟,恶得直起鸡皮疙瘩。
有些人脑子里只有性,身体最灵敏常用的器官怕是腿中间那二两肉。
除了垃圾,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给每人挨个上鱼翅鸡汤,现在查得严,原料都是养殖的吃起来也比之前要放心。许悠的餐盘前落了一盅,她把小勺放进去,刚舀起一勺没送到嘴里,耳边又响起精彩发言。
“大家都知道那个Es吧,我听说她最近在国内,好像还在北城呢。”
“听说了,什么国际十大新锐画家,我看过她的画,普普通通吧,被捧这么高,八成被后有推手,经过营销了。”
高恒突然开口:“我不这么认为,Es的画多细腻啊,随便花点什么都很有感觉。啧,唯一缺点就是难抢,我那边朋友几个打赌谁先抢到,其余人请客,到现在还人没有吃到这顿饭。”
说着,高恒摇着头,两块肥肉跟着左右摇摆,看得出他很惋惜,但许悠没由来想笑,甚至她的胸腔因为憋笑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作为现在场上大部分人的巴结对象,高恒提出不同的观点摆出不一样的态度,刚刚吐槽她的人一转话锋。
“我也只是在猜测,不过推手也好、营销也罢,这么多人喜欢追捧,想来她的作品是有她的独到之处,我没仔细品鉴过,有空一定静下心来专门看看。”
“兄弟你这就对了,回头我加你个微信,给你介绍几幅出名的,你肯定能发现她画笔传递的情绪。”
许悠见高恒难得一本正经,跟个教徒似的只为宣传自己的画作,一点点感动之余更多是好笑,刚刚还在冷嘲热讽想尽办法使她难堪,现在又能这样真诚,人真是复杂的动物。
高恒提出要加好友私聊,那人马上解锁自己的手机送过去,看样子高恒的话正合他的心意。
两部手机靠近,扫码成功,好友添加完成,高恒手机没收起,有人跟着说要加高恒的微信。
“高哥,咱们都加下微信,兄弟们都在北城,有事好照应呢。”
高恒明显顿了一下,有些不情不愿,手机盖在桌上不翻开,不进行下一个动作。
“是啊是啊,都是兄弟,到时候Es再有作品出售,兄弟们一起帮你抢,一定让你吃到那顿饭。”有个机灵的,眼珠子一转一个点子。
他嘴巴甜态度好,高恒被哄得美滋滋,迟迟不肯挪动的手终于伸向手机。
同桌除了许悠,大家先后去加高恒的微信,李蕊跟着加完回到座位时许悠正捏着勺子往嘴巴里送。金黄透亮的汤水飘着浓郁的香味,几近透明的几根鱼翅躺在勺子底部,鲜亮的色彩配上香味,勾得人疯狂分泌唾液。
带着鸡汤热气的勺子从口腔拿出,许悠咽下汤水,身体的毛孔跟着张开很是满足。
“小道消息Es在北城上过学,和咱们年龄相仿,你们说她会不会是咱们的同学。她会是......”有人突然开口,绕尤其是。
高恒直接打断他的猜测,表情严肃:“那你这消息也忒小道,北城又不止我们一家美院,年龄这事更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不传谣不信谣!”
许悠听到前一句以为自己暴露了,流进食道的鸡汤反往回走,呛得她剧烈咳嗽。
高恒的拥护使她更加不适,她知道自己的粉丝来自全球各地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他们一定有好有坏,但她不能接受面前这位一边大肆吹嘘她一边又在现实中恶心她。
好在没人关心她这里的小动静,除了她身侧的李蕊。
“喝点水。”一只装着凉水的杯子横在许悠眼前,没擡头,她听清这只手和声音的主任是李蕊。
许悠摇摇头咀嚼了她分不清真假的好意,避开她端起自己的杯子猛喝两口,慢慢将情绪平复。
她压着嗓子说:“谢谢。”
李蕊皱了皱眉,把自己手上的水杯放下。
“哟,许系花不领情,李蕊你就别往上贴了,多难看。”高恒的心脏可能比别人大些,能装跟多心思,那头激情讨论着Es,这边又捕捉到她们这的小举动,硬开口参和一下,挑拨两句。
说来说去话题都在许悠身上。
许悠刚刚的拒绝虽然有质疑的成分,更多的却是习惯,那种情况她没那么快反应过来,现在被高恒夸大其词,她看了眼李蕊。
果不其然,李蕊的脸色阴沉,头顶积起大朵乌云。
但是许悠并不想解释,依她们的关系,她解释李蕊未必信,她更不觉得她们之间需要解释。
猜也能猜到高恒新晋的狗腿子有多谄媚,他们几个对高恒已经达到一呼百应的程度,就算高恒现在说太阳不是圆的,许悠相信这几个也能点头哈腰说他对,夸他独到。
真无趣。
许悠把手探进包里摸了摸,摸出个方盒和小铁块,不顾他们的调侃径直走到出宴会厅,拐进吸烟室。
整层楼只有两个宴会厅,一间承接了他们举办同学会,对面那间开着灯确是空的,许悠推门进入,吸烟室内只有几面大镜子照着她的不耐。
女士香烟盒被她捏在手中,她的拇指一推,盒盖翻起。
下一秒,镜子中她并未涂抹颜色的粉嫩软唇中抿了一根香烟,皓白的牙齿轻轻咬着烟尾,她的一只手嚓地点亮打火机,跳动的火花靠在脸颊不远不近的位置。
那团火焰很活泼,明明室内没有风,却仍然在金属壳上扭动着,挣扎着。
许悠微微低头,用香烟去靠火苗。
点燃香烟只需要一刹,和点燃烟花一样,只不过烟花燃放很灿烂,而尼古丁燃烧只会形成白雾。
拇指压在打火机的金属盖上,她不经意扫到镜子,与里面的自己对视。
白雾朦胧了她的半张脸,仔细打量剩下那一半,她不老气,也不甚年轻,至少比不上七八年前刚进入大学。
打火机燃放的火花映在眸子上,她的眼中也燃起两团火。
这一秒,她忽然不想吸烟了,有点想问周斯虞要块口香糖嚼一嚼吹个泡。
缓过神,拇指已经推着合上打火机,一团火灭了,她手上的香烟还静静升着雾气。
嚼不到口香糖她仿佛比之前更烦躁,猛地吸了一口气,大量的烟雾被吸进口腔,被她轻松用鼻子渡出。之后,那支烟只被她夹在指尖,没再靠近唇瓣。
手机被她从口袋里取出,完成解锁,自动跳出的是微信聊天界面。
联系人自上而下安静地躺着,右侧一边一个红点都没有出现。
许悠的视线对着屏幕,涣散的没有仔细认真看其中任何一个,她没办法骗自己,这一刻就是很想念周斯虞。
时间不会停止,香烟的燃烧同样不会。
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不动,指尖的香烟已然蓄起长长的烟蒂,不用风吹,受地心引力截断坠落,直直砸到许悠手背。
余温尚在,许悠被烫第一时间抖掉烟蒂,手背却还是留下一小块拇指大小的红印。
没心思吸烟,最后小半截被她碾进烟灰缸,拍了拍大衣,许悠捏着带来的几样东西原路返回往宴会厅走去。
周斯虞在她没有和他们共度大学生活。
她要离开了,因为今天尝试过,这个地方不适合她。
许是有人出来上厕所,宴会厅的木门半掩着,许悠靠近,透过这条缝隙直接明了看到自己所在的那桌。
她和李蕊的位置正对大门,高恒等人坐在她们对面,这个角度她能完完全全看清此时此刻自己位置上几人小心却又明目张胆的动作。
她大概能猜到里面的几人在对她的水杯做些什么,不明的粉末从纸包里倒出,尽数被兜进她的水杯。
李蕊显然是知情者,或者说她是参与者抑或是主谋。
许悠不知道自己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们做了什么预谋,但她想一会儿都会明了。
李蕊把许悠的水杯拿离桌面,粉末接触水面瞬间融化,还有一些因为底部饱和沉淀在下方,她握着水杯的手快速摇晃。
“你这东西真有说得那么神奇嘛?”高恒盯着水杯,观察粉末溶化的程度。
一旁的豆芽笑得阴狠:“高哥你放心,别说女人,这么点药量就是一头猪也能把它放倒,叫它对你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