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临已覆,中原逐鹿,烽烟四起,谁都想做这天下新的共主。
侯涅生不欲掺和这些俗事,一路寻觅都避着城镇,走在山野荒路间。
只是现今战乱,枭雄霸主多,土匪山贼也多,侯涅生走在山间偶尔也会被这些人打劫。
侯涅生第一次被打劫时,刀都抹山匪脖子上了,逆着深秋的暖风拂过他的脸颊,勾着一缕长发飞起。
侯涅生不介意手中再多几个亡魂,但明渊不愿,他便作罢。
此后,侯涅生对那些山匪,能避则避,但总有避不开的时刻。
岁月流逝,又是一年深秋,侯涅生在一头正捕猎的黑熊身上找到明渊的灵魂碎片。
那块碎片叫贪吃,想吃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好吃的。
侯涅生是黑龙,黑熊不敢伤他,还把捕到的鱼送给他吃,亲昵地在他身边蹭了蹭。
“不必。”侯涅生觉得这熊有意思,捡起几块石头,手腕一甩,丢入河中,炸出好几道水花、好几条大鱼。
几条大鱼正好落在黑熊面前,侯涅生道:“吃吧,都是给你的。”
黑熊低头大口吃起来,没一会儿地上就只剩一滩水渍。
可黑熊没吃够,爪子在侯涅生脚边扒拉几下。
侯涅生难得有闲情逸致,打了很多鱼上来喂熊,还挑了条小鱼弄烤鱼。
他坐在火堆前,右手翻动树枝,左手摸着腕上的黑曜石,“主人,你想吃烤鱼吗?”
火堆不合常理地跃动,蹦出几个小火星擦到烤鱼上,侯涅生笑起来,“放心,肯定好吃,我还会好好苦练厨艺,等以后啊,天天给主人做饭。”
天色渐晚,黑熊吃饱喝足,朝侯涅生低吼一声,拖着圆鼓鼓的身体爬入山林深处。
侯涅生把烤鱼丢进火堆,让香气伴着夕阳散入山林间,摸着腕上的黑曜石,“主人,先将就一下吧。”
火堆突然熄灭,焦黑的烤鱼摊在余烬里。
侯涅生缓缓睁开眼,感知里的爱人消失不见,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
如火的光照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的心,勾勒出的绝美身影里满是孤独落寞。
良久,暖风拂过侯涅生的唇瓣,熄了的火堆燃起点点星火。
侯涅生闭上眼睛,喃喃低语:“主人,你再等等,你定会再次触碰到我的。”
他乘着冷月孤光下山,感知到山另一头有活人聚集,估计是山匪的寨子,可有个灵魂碎片就在其中。
侯涅生停在岔道口,摸着腕上的黑曜石,“主人,希望那寨子里的碎片不在活人身上。”
侯涅生能把人带在身边,只是如今正逢战乱,常人需要衣食住行,随便去个城镇都可能被卷入各方争斗。
如非必要,侯涅生不想沾染这些事。
风从侯涅生身后吹来,吹向通往山另一边寨子的小路,他抬脚走上去,“好,就来。”
他走在寂静无声的山道上,乌云逐渐遮盖冷月,突然,一道粗厉的男声如洪水猛兽般传来:
“打劫——!”
麻布粗衣的男人持刀跳到侯涅生面前。
两侧空旷的山林也伴随他一声令下,窜出好几十人来,还个个手持武器。
“赶紧的,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就.....”男人接过手下递来的火把,照出侯涅生紧闭的双眼,尖声改口:“他奶奶的,居然是个瞎子?!”
侯涅生懒得跟这伙山匪浪费时间,正想把人全部打趴下,却感知到明渊的灵魂碎片在快速靠近。
下一秒,一把刀从后方伸来,横在侯涅生脖颈间,青年的声音紧跟着传来:“打劫,不想死就把.....”
火光照出侯涅生的面容,青年惊叹一声,笑道:“不想死就跟我回去当压寨夫人。”
拦路的山匪们惊住,为首的男人道:“老大,你别开玩笑,这就是个瞎子,他.....”
“瞎子怎么了?”青年打断他,“就冲他的这张脸,今天我不抢,明天也有别人抢,这等美人凭什么便宜别人?”
青年用刀在侯涅生的脖颈上划下一道很浅的血痕,凑到他耳边威胁道:“美人,你也愿意跟我回去,对吧。”
侯涅生摸着腕上的黑曜石,轻叹一口气,“好。”
“这样才对嘛。”青年收起匕首,朝侯涅生伸出手,“美人,介绍一下,我叫谈粱,以后就是你夫君了。”
深夜,谈粱抢了个瞎子美人回来当压寨夫人这事在寨中掀起轩然大波。
最开始打劫侯涅生的男人名叫朱七,好多人凑过来问那压寨夫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朱七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把酒坛摔在桌上,擦了擦嘴,不爽道:“妈的,一个来路的家伙,还是个男的,谁知道老大是怎么想的。”
“男的?!老大不会是疯了吧!”
“我跟老大这么多年,还真不知道他好男风。”
“难怪那么多女人自愿跟老大,他一个也不收,这就说得通了。”
“诶,那男的得多好看,是瞎子老大都要收。”
......
围在酒桌周围的人全都唏嘘起来。
一个晚上跟着去打劫的人道:“也不怪老大,那人确实好看,我看一眼险些魂都丢了。”
又一人附和:“对对对,我作证,长得跟天仙一样,别说是瞎眼,再瘸条腿我都愿意养着。”
......
他们轰轰烈烈地讨论着那压寨夫人,想着老大该怎么春宵一度。
可实际上,谈粱现在连侯涅生的手都没牵上,任凭他怎么哄,那美人就是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谈粱对这美人一见钟情,在他脖子上划个小血口已是极限,可舍不得硬来。
最后,谈粱只能失落地离开,“行,我不逼你,你先好好静一静吧。”
战乱之年,纵使风调雨顺,百姓也多流离失所,难以安心耕种,很多时候想要食物只能靠抢的。
谈粱翌日一早带人去打劫另一伙山匪,却留下朱七保护侯涅生的安全。
朱七不好男风,也不喜欢侯涅生,又派了个小弟伺候着,自己去寨门口放哨去。
而这山寨比起土匪窝点,更像是避难所。
寨子最深处住着逃难的百姓们,开垦了几块地耕种,搭建了几个棚子养家禽。
中午,伺候侯涅生的李小根端着午饭回来,“吃,吃饭了。”
李小根觉得这压寨夫人太高冷,不敢靠他太近,把饭放到桌上就匆匆跑到隔壁待着。
侯涅生已有百年多没进食,这份午饭直到三天后谈粱凯旋归来都没动。
谈粱知道这事,马不停蹄来找侯涅生,端着一碗白米熬成的粥,凑到他面前劝道:“我知道你被我掳来,心里有怨气是难免的。”
“但你气归气,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外面现在还兵荒马乱的,我带你回来能对你好,可别人呢?”
“你万一被什么坏人掳去,就你这般的天仙下凡,你知道你会遭遇什么吗?”
“你就听我一句劝,在这里好好过日子,你要是不乐意,我也不强迫你,那压寨夫人就是一句名头,谁让我对你一见钟情呢。”
“来,张嘴,这可是米粥,一点糠没放,可好喝了,赶紧趁热喝了。”
......
谈粱就差把勺子放到侯涅生嘴边亲自喂。
侯涅生别过脸去,谈粱把碗放到桌上,继续回去哄,“算我求你了,你就大发慈悲吃一口吧,我养麻雀都能养到胖飞不起来,养人养几天饿没了,我上哪儿说理去啊,我.....”
谈粱突然他还没问侯涅生的名字,“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侯涅生沉默不语。
谈粱眉头一挑,撒泼打滚道:“你别这么不理人啊,我看我警告你,你可是我夫人,哪有......”
夫人二字一出,房间瞬间冷了不少,还有一股阴恻恻的风吹过谈粱后颈。
谈粱不信鬼神,却还是把衣服拢了拢,改口道:“行,你不愿我叫你夫人,那我换一个。”
“美人,公子,先生,大人,要不.....”
他拖了个长音,朝侯涅生嘻嘻一笑,“要不换一下,我叫你夫君?”
“轰”地一声,房间里刚点不久的蜡烛诡异熄灭。
黑暗中,谈粱听到一声很轻的笑声。
那声音若银铃,挂在春日的绿树枝头上,伴随暖风发出清脆灵动的声响。
“叫我公子便好,明公子。”
烛火幽幽亮起,侯涅生的白袍被缓缓点燃,照出的面容光影交错,隐隐约约扬起的嘴角像极了鬼神的缚索,勾魂摄魄。
谈粱觉得自己的魂又被勾走了,夸道:“明公子,你真好看。”
侯涅生应道:“就这样便好,别对我再生他念。”
那声音冷淡,入耳更是寒凉。
谈粱问:“为什么?”
侯涅生道:“我有主了,要为他守身。”
“有……有主了——?!”谈粱只觉一道晴空霹雳打下,脑子里“轰隆隆”地响,“你为什么不早点说,还直接跟我回来!”
侯涅生反问:“你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吗?”
谈粱回忆了好一阵,走到墙角蹲着抓耳挠腮,“完了完了完了,我怎么住抓了个有婚配的回来,我这山大王的名声可往哪里放啊.....”
他哭天喊地,桌上的烛火却一跳一跳,似有什么在侯涅生耳边轻语。
侯涅生摸了摸腕上的黑曜石,喃喃一声“依你”,劝道:“都是山大王了,怎么还在乎这无关紧要的名声。”
“那不一样。”谈粱窜起来,“阿爹说了,做山匪也要做有原则的山匪,抢成婚之人为夫就是有错的。”
侯涅生问:“那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就不是了?”
“不一样。”谈粱解释道,“那些山匪成天烧杀抢掠,强抢民女,我今天不杀他们,他们明天就能来伤害我们寨里的姑娘。”
侯涅生淡淡夸道:“你还挺侠义的。”
谈粱险些被夸得飞起来,仰着下巴,仿佛鼻子几米高,“那是,我爹以前就是侠客,要不是现在打仗,我们才不会在这里当山匪。”
谈粱年纪轻,但侯涅生看出他武功不弱,放在同龄人中已是绝对碾压的程度,若非乱世还真能去当大侠闯江湖。
可这些事跟侯涅生无关,他在乎的是谈粱体内明渊的灵魂碎片,听谈粱说了好一阵,才问:“我能在这暂住一阵吗?”
“可以啊。”谈粱立马答应下来,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我这人比较好面子,白天你随意晃,晚上还得劳烦你住我屋,但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
侯涅生点头应下,起身出门。
谈粱要追上去,追一半看到桌上的粥,立马回头拿碗,“公子,住归住,你先把饭吃了啊。”
侯涅生的声音和着深秋的冷风传来,“不必了,我自幼辟谷,已多年不食五谷。”
“啊?!”谈粱端着碗,愣在门口,“长得像仙人,还真跟仙人似的不用吃饭。”
侯涅生顶着个压寨夫人的名头,在寨子里走到哪都备受关注。
还好他的长相惊艳到让人忘记呼吸,都觉得谈粱将他抢回来是应该的。
不少小孩专门跑过来看侯涅生,叽叽喳喳围在他旁边问个不停。
侯涅生不喜欢小孩,起初更是完全不搭理他们,被逆着时节的暖风吹好几次,才慢慢开始回应。
聊的次数多了,侯涅生知道不少关于谈粱的事。
谈粱的爹是行侠济世的刀客,这些山匪也多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寨里的村民多是逃难途中被他们所救,无路可去就留了下来。
如今乱世,匪徒作恶,谈粱的爹就是遭了一伙山匪暗算死的。
谈粱也是在那之后接任老大的位置,做着跟他爹生前一样的事。
在村民眼中,侯涅生不是谈粱救回来的第一个残疾人,但绝对是最好看的,好看到谈粱帮忙强调好几次,他们才将夫人改口成公子。
藏在谈粱体内的灵魂碎片迟迟没有动静,侯涅生自知着急也没用,便在寨中安心住了下来。
只是冬去春来,夏过秋至,年复一年,战争越发严重,烽烟迷了天幕,灰暗死寂,面前找不到路,抬头看不到光。
刚一入秋,寨中有不少妇女儿童病倒。
谈粱抓了好几个大夫回来治病,可怎么治都没用,甚至还病倒一个大夫。
朱七觉得这是瘟疫,让谈粱赶紧把病人们隔开。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谈粱刚将人隔开,不到两天,一个孩子竟病重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