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回来先郑重道歉,再保证以后不会出现这么出格的举动,只要真心悔过,小月也许不会和他计较,也许……吧。
和过分正直、小心谨慎的降谷同学不一样,时透月根本没有把那点小事放在心上,回到和室后,若无其事地吃起和菓子。
“小月啊,刚才是我不好。”
“啥?”时透月愣了一下,眼神中透出迷茫。
降谷零只当她因为顾虑他的感受,故作大度,其实可能很不爽。
他心里更慌了,音量小到几乎听不见的程度:“就是……我不该随便碰你。”
“为什么不能碰?”握了下手腕而已,多大点事儿啊。
“啥?”
这会换降谷零一脸懵逼,呆坐好几秒后,问:“你没生气?”
“……”时透月有种拳头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还有点来气,他怎么那么怂?!
“降谷零,我对你很差劲吗?”
面对她这没头没脑的问话,还特地叫他的全名,降谷零除了觉得莫名其妙外,更多的是不安。
“没有啊,你对我很好,我都没想到你愿意跑那么远过来看我。”
“我也感觉自己对你还不错,所以你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跟惊弓之鸟似的,随时都觉得我在生气,我在你眼里的形象很糟糕吗?动不动就会发火的那种?”
她之前没生气,但说这话的时候,确实带着怒意,还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尊重女生固然是好事,可过犹不及就显得很怂了,甚至有那么一丝……卑微,这词不太好听,可降谷零给她的直观感受就是这样。
倒也不难理解,他喜欢她那么多年,一直没能得到回应,这样的情况直到最近才有所改变。再加上她明确表达过自己不是一个情感热烈的人,可能没办法那么爱他,所以造成他极度缺乏安全感,在她面前唯唯诺诺。
好吧,她也有问题。
恋爱差生时透月虽然天资不怎么样,但好在善于分析和改进。
“唉,我也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降谷零一脸苦闷,低头喝茶的样子像是在喝闷酒。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可能……就是不太适应吧,觉得你喜欢我这件事好像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样,特别不真实。”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把心底最隐秘的想法说了出来:“与其说是害怕你生气,不如说……是害怕你突然就不要我了。”
唔!
时透月感觉到一阵扎心,他好像那种在外面漂泊了好多年的可怜小孩,受尽各种人间苦楚,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收养,但到了新家之后比起高兴,更多的是对于被抛弃的恐惧,惧怕未来的某一天又要过回从前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太惨了哥们儿,要怪就怪她几年前的那次拒绝过分冷酷无情,给小零造成了心理阴影,她可真该死啊!
“不会的,我不会不要你,除非你以后犯了原则性大错。比如出轨、赌博、违法之类的事,那我绝对不可能原谅。”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得跟他说清楚底线在哪。
语言的力量毕竟有限,降谷零听完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他思索片刻后问:“那如果你突然就不喜欢我了呢?或者突然爱上别人?”
时透月轻轻摇头:“我没那么容易心动,这点你应该也知道,至于哪天不喜欢你了……”
她语气一顿,停下来想了想,又接着讲:“人对另一个人的喜爱程度不可能永远维持在最高点,总会出现上下波动的情况,可相处时间久了,就算爱情的成分降低,还会出现友情或者亲情,我挺重感情的,不会始乱终弃,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尽管认为她说的有道理,可还是没能完全消除降谷零的顾虑,他赌气似的说:“凡事都有例外,反正我对你的感情会永远维持在最高点。”
“幼稚,怎么可能啊,笨!”时透月笑着骂道,即便知道这很难成真,可至少在此时此刻,他是真心这么认为的,这就够了。
“我是认真的!”他扬声强调。
“嗯,我明白。”
面前的这个少年,把自己真诚滚烫的一颗心毫无保留地交到她手上,她又怎么可能不为此感动,怎么舍得辜负他的心意。
更何况……
时透月在降谷零惊讶的目光下,伸手抱住了他,胳膊环着他的脖子,温柔的话语落在他的耳畔。
“零,我喜欢你,是很认真的那种喜欢。不对,我好像爱上你了,活这么久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老实讲,我也挺迷茫的,但想到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陪在我身边,就觉得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以后好好爱你就行。”
“小月,”他的声音明显在抖,“如果我哭出来,你会很嫌弃我吗?”
“不会,你放心大胆地哭吧。”
“打给比方而已,我没有哭。”
屋内气氛正好,时透月耳根微动,听到走廊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说:不妙。
一把推开降谷零,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低头喝茶吃点心。
降谷零正忙着沉浸在感动之中,猝不及防地被推开,他一点准备都没有,脑子直接懵了,视线转向左侧的时透月。
刚准备开口问,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和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零,小月,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原来如此,降谷零秒懂,快速调整好坐姿,平静应道:“当然可以。”
静子移动障子门,目光立刻被一深一浅两个“红灯笼”吸引。诶呀,看来她来的不是时候啊。
“小月,你想留下来用晚饭吗?”
不等当事人回答,降谷零便替她应了下来:“她想。”
出于条件反射,时透月擡手就给了他一下,一巴掌拍向降谷零的后背,她没舍得用力,奈何某人是个做作的演技派。
“啊!好痛!”降谷零表情夸张地叫道。
呵,看来打轻了。时透月咬紧后槽牙,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回家吃。”
降谷零滑跪的速度快到连自己都害怕:“我错了,不该皮那一下,你留下来吧,就看在我大病初愈的份上。”
好小子,居然把生病这事搬出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话说只是发个烧而已,根本谈不上大病初愈!
“那好吧。”时透月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比起她爹做的难吃料理,她显然更愿意品尝大美女做的饭。
默默看着二人打情骂俏的静子抿唇微笑,问道:“你们想吃什么呀?”
降谷零又想抢答,但他怕被收拾,非常乖巧地闭上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时透月。
哦豁,学乖了啊。时透月先是回给他一个满意地笑,又把视线转向静子,说:“我喜欢吃肉,有肉料理就行。”
“零呢?”
“我都可以。”
待静子一走,时透月立刻凑到降谷零身边发出感慨:“静子阿姨长得好漂亮啊,我刚才在大门口见她的时候,紧张地差点说不出话来。”
“至于吗?”降谷零眉头一皱,“就还好吧,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就、还、好?!他在开什么玩笑?去看看眼科吧混蛋,或者也可以把眼睛捐给真正需要的人,留给他纯属浪费。
时透月阴阳怪气道:“你天天看大美女,早就已经习惯了,我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可以了吧。”
把装着点心的盘子往“土包子”那边挪了挪,降谷零表情无辜地问:“你们家没有镜子吗?”
“当然有啦,你问这个……”话刚说到一半,时透月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别过脸去,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
降谷家有专门做饭的厨师,静子很少下厨,但她今天心血来潮,打算在未来儿媳妇面前露一手,卷起袖子进了厨房。
“味道怎么和平时的不太一样?”降谷零只喝了一口汤就察觉到不对劲,还以为是换厨师了,新来的这位厨艺一般。
静子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回道:“因为是我做的。”
“这样啊。”降谷零暗叹幸好他有所保留,没有把厨艺一般这个评价讲出来,否则场面会非常难看。
不过静子阿姨今天居然亲自做饭,真是出乎意料,她只有在家人生日或是重要节日的时候才会进厨房。
“阿姨,这个生姜炒肉好好吃啊。”时透月不吝赞美,虽然也包含说场面话的成分,但有一说一,炒肉是满桌料理中味道最好的。
“谢谢,这是我的拿手菜哦。”
时透月一个劲地往碗里夹肉,至于其他的几道,吃的时候可以明显感觉到做饭的人平时鲜少踏足厨房。
诶?难道说阿姨是因为她的缘故才……?
后知后觉的时透月超级感动,满桌的饭菜立刻变得色香味俱全,她开启干饭模式,雨露均沾地把每道菜都夹了个遍。
对于辛苦做饭的人而言,比起口头夸赞,身体力行地夹菜显然更具说服力,也更让人感到开心和欣慰。
“小月呀,要不要再添一碗饭?”静子满脸的喜悦,连说话的语调都跟着心情一起上扬。
“好啊,谢谢阿姨。”
静子接过碗,给她添了满满一大碗,嘴里念着:“你还在长身体,一定要多吃一点。”
“嗯!”
把饭碗递给时透月的同时,静子的目光看向降谷零,问:“零呢?需要再加点饭吗?”
“不用了,我吃饱了。”降谷零放下碗筷,冲她轻轻摇头。
他只吃了不到半碗,静子小心翼翼地收起眼底的失落,没让任何人看出来。
夹菜的间隙,时透月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两人之间的微妙反应,她想起甚尔刚来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礼貌中透着疏离。
可小零的父亲再婚应该也有些年头了,孩子都生了两,他们的关系怎么还这样?并且能感觉到静子阿姨在努力靠近,是小零不太配合。
倒不是因为他拒绝添饭,而是……态度问题?似乎客气过头了,太具体的时透月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唔,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晚饭后,时透月跟着降谷零来到书房,她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今天上课发的试卷,并根据记忆,把老师讲的内容仔细复述一遍。
降谷零对照着笔记听讲,时不时问几句,没费什么功夫便把落下的进度补上了。
见时间还早,时透月决定写完一张试卷再走。
二人坐在书桌同侧,笔尖落在内容相同的两张试卷上,偌大的书房里只有写字的“沙沙”声。
写到一半,时透月这个藏不住事的人没能按捺住好奇心,视线往旁边一撇,问:“你不喜欢静子阿姨吗?”
笔尖倏地停住,降谷零没擡头,右手握了握笔杆,继续答题。
“没有。”
时透月放下笔,又问:“你爸再婚几年了?”
看来她不打算放过他,降谷零无声叹气,也放下笔,偏过头看向她,无奈地露出苦笑:“你一定要问这么详细?”
目光交接的那一刹那,她可以明确地察觉到他不想说,也知道继续深究可能会惹他不快,但遇到问题不去解决,只是放在一边不管,问题不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会一直横在那里,甚至变得更糟。
面对他的提问,时透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移视线,目光落向他微微攥着的右拳,她伸出手,覆了上去。
肌肤相触,降谷零的拳头一下子握紧,身体也跟着一僵,温热的体温盖在他的手背上,由于常年练习剑术,她的手掌生了一层薄茧,缓慢移动手指的时候,蹭得他的皮肤痒痒的。
心脏像是被羽毛拂过,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痒意。
“我没有不喜欢她,真的。”时透月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他,屈起食指,指尖轻点了两下,“感觉你们好像不太熟。”
她的指尖仿佛点在他心口最嫩的那块肉上,心脏猛地狂跳起来。这简直是作弊!降谷零觉得她实在是太狡猾了,为了逼他说出来,居然用上美人计!
他能怎么办?只好缴械投降。
“是我的问题,我不想和她太亲近。”
时透月单手托腮,身子往他的方向一倾,迅速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看他的眼神极尽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犀利。
“因为担心对不起妈妈?”她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被直接戳中心事的降谷零惊讶到半天说不出话了,过了半晌,才喃喃道:“你怎么知道?”
“直觉。”
垂下脑袋,降谷零低声说:“你以后当律师真是屈才了,还是去做警察吧,专门审问犯人的那种。”
“这是夸奖还是嘲讽?”
他擡起头面向她,强颜欢笑地扯起嘴角:“我夸你呢。”
时透月的眉心跳了跳,伸手抚上他的脸,拇指指腹按住嘴角,轻柔地往下一压,面露歉意:“抱歉,我知道不该问那么多,但小零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才不不忍心看着你左右为难。”
如果降谷零真心不喜欢静子阿姨,那就让他继续讨厌吧,这也没什么,只要自洽就行。可问题是他又不讨厌人家,并且每次拒绝的时候,似乎还会产生点愧疚,这就很煎熬了。
大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擡头不见低头见,关系一直僵着,对彼此都不是什么好事。
时透月正忙着为降谷零的事绞尽脑汁,当事人的目光却直直落在她的嘴唇上,他喉头发紧,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想要喝点东西解渴。
“我去拿饮料,你喝吗?”
“那帮我拿罐可乐吧,要冰的。”
“好。”
给自己倒了杯冰镇大麦茶,降谷零一口气喝完,憋在胸口的燥热总算被压了下去,但这毕竟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把持多久。
带着冰可乐回到书房,他坐到时透月身边,帮她把可乐打开,他担心发生肌肤接触,就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放到桌面上。
“谢谢。”时透月抿了一口。
“假如小月站在我的立场,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