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彻,你要走了吗?”她立在院中,无措地看着他。
少年立在萧瑟树下,高高竖起的长发随着风微扬,“是,我得回楚国,晋国到底不是我的家,这些日子我与弟弟已经打扰晋国太久,不能再久留,也多谢公主这些时日对我的照顾。”
“是我父王让你走的吗?可是他对你说了什么,祁彻抱歉……”
他摇头笑道:“不是,公主莫要多想,是我自己打算离开的。我是祁家的少主,身上到底还担负着全族的担子,祁家基业都在南方,那些活下来的族人们等着我回去。”
二人相顾,却没有再多的话语要说,落叶萧萧洒落在他们周身。
她凝望着他,而他垂下眼帘,仿佛不敢看他,眼睑下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终究是他先开口,“公主在晋宫的日子,有公主陪着,我也很开心,日后山高水阔,遥祝公主万般顺意,自在随心。”
姬琴笑了笑,眼前浮起一片水汽,视线渐渐模糊。她日后怎么可能万般顺意,自在随心呢?
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才是她一生最自在的时刻。
她听到自己声音含着哽咽:“你要走了,楚王不会放过祁家,日后必定万般凶险,我去与父王说,叫他给你一些兵马。”
祁彻连忙制止她:“不必,阿琴,我并非为了这个才与你往来,若是你去和晋王这般说,倒真显得我别有居心。”
姬琴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只觉胸膛中鲜活的空气在一丝一丝地溜走。
他望着她,轻声道:“若你并非晋国的公主多好。”
她愣住,那一瞬她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她双手微微颤抖:“祁彻,待你走后,明年开春一过,父王应当就会将我嫁人。”
他道:“你去与他说你不愿意嫁,晋王疼爱你,不会逼你做你不愿的事。”
“他不会听我的,父王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这个话题他们之间已经谈过太多次,姬琴话音止住,不想在这事上继续谈下去。
良久的沉默,他话语艰涩:“阿琴,我再待下去,对你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我不想耽误你。”
“所以你才离开?”姬琴看着面前人的眉眼,“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
她用了也这个字,看到他听到这话后,眼中流露出挣扎之色,她声音微颤:“从小到大,我都对我父王的话言听计从,未曾真正反抗过什么。祁彻,若我想要跟你离开,你愿意带我走吗?”
可她若是离开,后果如何不言而喻。
祁彻摇头道:“你是公主,跟着我朝不保夕,注定颠沛流离一生,你我都知道,你在宫中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这样活着又有何意义呢?”姬琴道。
在父亲的心中,她就是一朵经不起风雨浇灌的娇花,好像离开了原本的土壤就会凋零。
可再在这座宫中待下去,她才会被四周压抑的空气吞噬得更快。
“祁彻。”她将脖颈上颈链解下来,递到他手中。
那颈链带着她身上的温度,流向他的心尖,当他擡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眸,他的心好似被烫了一下。
她看似柔顺,性格温和,可骨子里却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
“明日你会等我一起走吗?”
“公主,该走了。”门外传来宫女催促声,她从他手中一点点抽出指尖,看一眼立在树下的少年,转身走出了院子。
宫墙深深,花影错落,她行走在蜿蜒长廊上,这条路好似永远看不到尽头。
她面对他时,脱口而出说要与他走,可那样会带来后果二人皆清楚,但她想要为自己争取一回,反抗她父亲一回。
那么他呢,是否足够喜欢她,有那个勇气愿意带她走?
姬琴不知道,她在赌自己的一个未来。
(5)星野
一夜无眠,清晨天才亮,姬琴起身来到窗边,天灰蒙蒙的一片,稀薄的光线笼罩下,王宫显得无比昏暗。
“公主,外头风大,瞧着要下雪了,公主小心着凉。”
“无事。”
没多久,便有宫人来禀告,说祁彻去见了晋王,向晋王辞别,今日傍晚就会离开国都。
宫女道:“今日大王听说将军要离开,特地要拨给祁将军一队兵马,但祁少将军没有收。”
姬琴便知晓他不会收,这时外殿传来脚步声,宫女捧着一物走进来禀告道:“公主,公主大婚的凤冠图样,内廷已经画好,特地派奴婢给公主送来过目,公主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
姬琴长身立于桌案边,看着那画上的凤冠图样。
画上凤冠两侧各雕镂着一只金玉凤鸟,振翅高飞,极致的奢靡,然而它们的双目以一颗红宝石点缀,似鲜血一般。
她喉咙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那凤鸟不是凤鸟,分明是笼中的一只囚鸟。
侍女见她出神,问道:“公主?”
姬琴回过神来,不顾身后人的呼喊,忽而快步往内殿走去。
她立在柜子前,将门打开,将衣裙取出来收拾行囊。
残阳似血,晋宫王都外一条偏僻道路上,夕阳将一队人马身影拉得长长的。
“少主,天快暗了,我们得赶紧出发。”众人看向那为首坐于白马上的少年。
四周人议论纷纷:“少主该走了。”
“等等,再等等。”祁彻道。
“少主要等何人?”
他们一行人离开晋国的王都,却没料到少主在半路突然停了下来,一时间满头雾水。
祁彻低下头,望着掌心中的那条颈链,轻轻地摩挲。
她曾问他愿不愿意带她走,他自是知晓那会是何后果,可他若离去,她就要一辈子待在她口中所说吞噬她骨血的囚笼之中,与他注定此生再无交集。
这世上不会再有这样的女郎,在他穷途末路之时,开解他安慰他,为他抚一支支楚地的曲子。
他用力将颈链握紧,擡头看向前方的山峦。
众人正要再次询问,却见少年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
他们身后的道路上,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
一辆马车驶入了他们的视野中,当车帘被揭开,少女从车内走出,四下噤若寒蝉。
漆黑的夜幕落了下来,最后一丝残阳的光亮泯灭,在祁彻的视野中,出现了一身白狐裘披风的少女,提着裙裾朝他义无反顾地奔来。
她的双目皓亮,似有一团烈焰燃烧:“祁彻!”
夜风呼啸,他策马朝着她奔去,少女的狐裘随着脚步而翻卷,当他策马到了她面前,朝着她伸出手臂,她亦然擡起手,二人指尖若即若离,终是一点点触碰,最后紧紧相握,她用力一扯,带她上了马。
她那样炽热的眼眸,令他的心脏剧烈跳动。
“祁彻!”
姬琴将脸颊搁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让他衣袍吸去她眼中的泪珠。
她便知道,她没有信错人,他会在这里等着她。
“快走吧,我乔装从宫中出来,再晚些时候,父王就会发现我离开,派追兵来捉我们了。”
祁彻握紧她的手:“好!”
她从后抱住他,胸中气血澎湃。
万丈苍穹上星河流转,繁星如珠,为大地洒上一地皎洁星光,也照着那绵延山峦下疾驰的少年少女。
“待到了楚国,你送我一匹快马,好不好?”
祁彻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入目是她笑颜。她的下巴藏在出锋的白狐裘围领里,眉宇间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情态。
“好啊,那你可曾想好给马取什么名字?”祁彻的声音散在风中。
姬琴擡起头,头顶星斗倒映在她眼中,她张开双臂,长风涌入怀中,感觉自己好似融入了这无边旷野里。
“就叫星野吧,我与你相识,便是在夕阳殆尽,夜幕降临时,你带着我策马驰骋在星野之下,如今我们出逃,也是在一望无际的星野上。”
祁彻轻笑道:“好!就叫星野,待日后便是它的孩子,我们也都叫星野。”
姬琴抱紧他,冷风呼啸,但有他在她身边,她就不觉得冰冷。
他们驰骋在浩瀚无垠的星野上,向着自由的前方行去!
祁宴的马叫“星野驹”,名字由来就是这个。
下一章接青梅竹马的平行世界,有小时候的祁宴。